裴无期听完虚弱地扯了一抹笑在脸上,神色有些许得意:“你是为了找我才来的?”
“不然?”
来找他的何止我一人,只不过只有我这么倒霉掉进了千年渊,这才有机会跟他在这邀功请赏,何太守啊,承让承让。
我的小心思一偏再偏,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呢,就听见他说:“阿蛮,子婴定不负你。”
我像是被人狠狠轮了一拳头,眼冒金星没反应过来,低头看时,发现裴无期的耳朵红成一片,晶莹剔透的白和绯红组合在一起,很有视觉冲击。
夭寿了,这男人不会对我真有几分男女之情吧......
我又是惊又是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张口说些什么。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说自己的真心话,不然很容易得罪他的,他又是我的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思索了一会,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言重言重,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用头蹭了一下我的肩膀,声音透着纵容和慵懒:“的确是你的分内之事,裴夫人。”
我看着他渐渐沉默,无论我怎么反驳,谢时茵三个字的的确确是刻在裴家的族谱上。可我已不愿再做谢时茵,谢时茵三个字撑不下我的野心,只有穆十可以。
如果是穆十的话,绝不能是裴无期的妻子,这个世道,容不得女人做拥权者.......
于是我懂得,原来我一直拒绝裴无期,只是因为我的私心,我的野心,我的追名逐利之心.......而他和柳鸢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我有一刻真正在乎过吗?
或许是没有的。
男人的手掌紧紧包裹住我的,裴无期闭上眼睛,就在我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口说:“那时候鸢儿顶替你的名字待在我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与她并无私情,你可是一直在意?”
我细细打量这人的眉眼,他这一刻极为乖顺,竟叫我有一丝怜惜。
于是迎上他期盼的目光,我好言好语劝慰:“公子,你不要爱上像我这样的姑娘。”
他的脸离我很近,很近。于是那双眼睛突然凌厉之时,冷光乍现劈到我的面门之上,哪怕我知道他其实是看不见的,心中还是颤了一颤.....
在面沉如水中,他突兀地漾开一抹笑,似嘲似讽道:“你想得到美,你这样的姑娘?脾气不好,铁石心肠,长得亦不叫人欢喜......”
前面的话不好说,但最后一句他肯定是扯谎了的,我活了这许多年,没有人不称赞谢时茵的皮囊。
“既然如此,你最好是心口如一。”
话音未落,颈侧袭来一股子酥痒的疼痛,裴无期不过是略微动动脑袋,牙齿便准确地落在我的脖子上。
我沉默着等他咬完,听他说:“谢时茵,我真是厌极了你!”
“荣幸之至。”
后来事情平静,并不是因为裴无期心情变好,只是他来不及更生气便晕了过去。脐心一侧半寸处,鲜血粘稠,没有止下来的意思。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见血也不见吭声。
那粘稠的鲜红也弄脏了我的衣物,我并未觉得心疼,只是突然觉得要是这么个月神一般的公子死在这种地方,其实有些可惜。
如若我与他平生无纠葛,我愿意承认这是个很好的人。
可我们,家仇在前,互相利用在后,他功成业就时一朝翻脸,必定不死不休,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裴无期的上衣被我一件一件脱了,露出精瘦白皙的胸膛,一道道鲜红的伤口横梗在莹白的皮肤上,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只是这伤口,看形状倒像鞭伤,想来这千年村神殿里的人对他不太友好。
神殿里没有伤药,我也只是草草地为他包扎了一下,然后靠在墙边,等他醒来。
这种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被我握在掌心的手指一点一点变得冰凉,每一次心跳都被我记录在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裴无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醒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反手将我的手腕握于掌中,理所当然,像是在对待自己的所有物。
“我睡了有多久?”、
“不知道,大概,一炷香?我打算去找找通往外界的路,你的伤怎么样?能走吗?”
男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于是我越发看清他那双皓月般的明眸此时有多狼狈。
他说:“可以,若你执意此时离开。”
我轻轻挣脱他紧握的手掌,无济于事。
“你不想离开?这里头可没有治你的药。”
他突然沉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在自己的胸口乱摸一通,掏出了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入我的掌心。
我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药。”
“我自然知道这是药,这是什么药?”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交代我:“是寒毒的解药,每日一粒按时服之。此药珍惜,你不要随意处置。”
“寒毒?哦,难为你还惦记。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毒除了活得短些,也并不怎么难受......“
我这话说的算是真心实意,可是裴无期好像很生气,他将我的手腕狠狠攥紧,从喉咙中憋出一句:“闭嘴,不许再说。”
仿佛,有几分心疼我的模样。
看着这公子蹙紧的眉头,我多想对他袒露心扉——你看,这人生活着满是煎熬,离开也并非遗憾。
可我没有,我顺着他的意思陷入沉默,将天青色的小小瓷瓶妥帖收好。
他说此药珍惜,连他都说珍惜,想来为了此药费了不少功夫吧。那夜老郎中为我诊脉,第二日他便消失不见,是为了替我找药吗?
“裴无期?”
“我在。”
“你恨过我吗?我是说,谢玄风做过的那些事,你可曾恨乌及乌.......“
“阿蛮,若终有一天我恨你,不会是因为别人做过什么,一定是你自己做了什么。”
“哦?那我做什么,你会恨我?”
他轻轻一笑:“我不知道啊,好像很难。”
裴无期这个人,我已经不能分辨他口中说出的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或许全是真,或许全是假,当我想要猜测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