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脚都被绑住,嘴巴也被封上,靠在一楼的柴房之内睁大眼睛恨恨看着我。
“别怪我,你这么大个子要搬去二楼实在有些难为人,索性就这样将就将就吧。”
我坐在柴禾上换上舒服的坐姿,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一笑。只是现在这双眼里已经不见铁汉柔情,满满都是愤怒。
晚饭是用树青留在灶台上的两张炊饼解决的,可怜了这个大小伙子,我害怕他叫出声来只好一直封住那张嘴巴,只能让他先饿一顿,等饿听话了再进食。
夜深之后,因为没有对话的缘故,整个柴房显得格外安静。除了我和树青的呼吸声之外就只剩下老鼠磨牙的声音在阴暗的角落里咯吱作响。为了方便看管这个大个子,我上二楼去拿了被褥下来,将被子铺在柴禾之上,勉强着也能对付一夜。
铺床的时候树青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原本不打算理他,好笑就好笑在这小子突然“咕~”一声,肚子唱起了战歌。
我停下手里地动作,看向他明知故问:“肚子饿了?”
男人恨恨移开目光。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好脾气地笑着说:“肚子饿了自然是要吃东西的,我还给你留了一块饼呢,对你好不好?”
他闭上眼睛无动于衷,一脸的宁死不屈。
我努努嘴耸耸肩,觉得自己当好人开心就好,不指望这个不识抬举的给回应。
厨房离柴房只有五步路的距离,等我把装着炊饼的碗拿回来时,树青仍然是以我离开时的姿势背靠着木枝。
我走近把他嘴里硬塞进去的布团扯出来,嘴巴刚得到自由,这人便张口破骂。
“你这毒妇......“
声音戛然而止,树青脖子上的菜刀又往上移了几分,正好抵住他的下巴。我对上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笑语盈盈:“继续骂啊,怎么停了?”
他不说话,我也就沉了笑意,用刀面拍了拍他那张俊俏的脸,冷笑道:“想活命就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我这人脾气不算太好,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回答让我不满意了,就别怪姑奶奶拿你祭刀。”
树青看着我,张了张嘴,嗫囔着说了句:“长得越美的女人越危险,九叔诚不欺我......“
刀锋重新贴上他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脖子,隐隐露出一丝血痕。我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我没问你的时候,少给我废话。”
于是,这汉子的一双眼底终于有了畏惧。
“第一,千年渊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说掉进去的人都会失忆?”
树青看了我一眼,又紧跟着别开目光,看着不远处的一堆草垛开口道:“不知道。千年渊自我出生就有了,凡是从潭里侥幸活命的外来者都会失去原有的记忆,前尘往事皆不复记,至于是为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族老知道,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我挑眉:“族老?听上去挺厉害啊,你们这里的人都听他的?”
“族老是天神的使者,他的一双眼能明辨世间所有的善与恶,对与错,没有人有理由反驳他。”树青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敬畏和向往,有如金身佛像的莲花座下最虔诚的信徒。
天神的使者?我在心底嗤笑,便不知这族老是哪座山头修炼的神棍了,洗脑的功夫已然是登峰造极。
我笑着将碗里的饼撕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继续问:“你们这小村村去扬州城要走几里路?”
那一双眼睛里闪过疑惑,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扬州?”
我将碗放到地上,重新拿起菜刀:“少他娘的给我装蒜。”
树青摇着头,急忙说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扬州。千年村的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土地,也从来没有外人将外面的事带进来,但凡与外界有粘连的东西都会被族老和司刑老伯彻底抹杀。”
“此为何故?”
树青‘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嘲:“外头人人皆蛇虫猛兽,悍匪一窝,我族于桃源苟全世代,怎肯让你们这些人来乱我福音?”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菜刀又往上比划两下,直到他彻底笑不出来。
“树青啊树青,你也别唬我。别的不说,就说你这衣服料子吧,十字织机产的棉料可是扬州独有的,没有官府批文平民不得私产,连机器都没地方买。你说你们这的人不出去,你没听说过扬州,你吃的穿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树青眼神游移,支支吾吾又说:“我不知道,粮食布料等等这些都是族老派人定期发放的......“
“嗤~”我站起身子,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也不打算再难为他,不过奚落还是可以有:“你说外面的世界这样不好那样不好,的确,外边的世界鸡鸣狗盗人心难测不假,可是树青,你们千年村的人这样活着,和族老养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你胡说!怎可如此诽谤.....“
“你可听说过东秦时朝廷有一政策叫做‘愚民’?所谓愚者,便是将这些平头百姓都如猪狗一般豢养着,只有统治阶级的世家贵族才有资格在家中藏书,士族之下,谁敢识文断字必以重罪斩首。”树青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个人或许真的天真,愤怒与怀疑一眼就被看透。
我笑了,继续说:“东秦如此,是为了掌控本不该独享的东西,吃人血馒头。你们族老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句天神的使者就收服了这么多的信众,了不起,太了不起。若世间真有天神,那他本不该有惧怕才对,什么外来者不外来者,怕什么?可偏偏,这族老自相矛盾了许多年,你们还就真看不穿。”
我又回到自己拾掇的那个窝里坐下,对面树青垂下眼眸,脸色苍白得可以。像是一颗欣欣向荣的树苗突然遭遇风雪似的,一下便没了生机。
突然,树青猛地一下将头抬起来,看着我嘴唇发抖:“不好了,明天便是兰萸节!”
我分给他一个眼神:“哦,所以?”
他被绳子绑紧的手开始挣扎,看上去激动的不轻:“每年的兰萸节村民都要进贡三名圣女进神殿,可是一进神殿之后便再也见不到圣女的踪影,族老说圣女们成为了神的侍者,可是,可是......“
“可是树青,你不再相信族老了,对么?”
他摇摇头,失去了灵魂的眼睛一片空洞,只轻声念叨:“不是的,没有人会怀疑族老,没有人,从来没有......“
这轻声絮语飘至神殿,终将被天门上的圣光挡在门外,因为原本虔诚的信徒心中已经没有了信仰。神的雕塑有了裂隙,并将一日溃似一日。
我轻声蛊惑着:”树青,从来没有不代表不可以有。或许从前也有过,只是那些人就像圣女,就像族老口中的外来者一样,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消失了。树青,你想救那些女孩子吗?明天就要消失的那些女孩儿,她们还是花样年华,长得亦十分可爱,说不定其中的谁还在田埂边偷偷打量过你......你想救吗?“
窗外有蛙鸣,朦朦胧胧的月光洒满柴扉,我勾起唇角,听到他说:“想。”
不是没想过这或许是树青的脱困之计,可是扬州存有大患,我不能一直在这间小柴房里耗下去,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