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们押着被擒住的禹和益穿过人群,又回到了广场中央,而皋陶也没能逃脱追兵,同样被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开儿见此情形,便主动放弃了抵抗,和三人站到了一起,周围则站着一群手持长矛石斧的健壮士兵,以防止这群有些神通广大的家伙再次逃跑。
“你好,又见面了。”
禹尴尬地向皋陶打起招呼,皋陶却完全不想看他,沉默不语。禹只得又看向开儿,向他招手。
“好久不见了。”
开儿睁着一对大眼睛盯着禹看了看,张嘴说道:“……好……”
“好,好,你终于又学会人话了,不容易……”禹欣慰地说道,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疑惑地发问,“等等,你是不是长高了?”
禹转向益:“我记得他以前好像和你差不多高啊?怎么现在好像比你高半个头了?”
益白了禹一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现在不说还什么时候说啊?我估计接下来我们几个都要被咔嚓了,还是趁现在多聊聊吧。”
面对这么糟糕的局面,禹反倒和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让益非常无语,只得摇了摇头,学皋陶保持沉默了。
此时,高台上的大巫师见逃跑的犯人再次被擒获,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仰起头,用鼻子望着台下的四人说道:“你们这两个狡猾的间谍,竟然还勾结妖怪和内奸,妄图逃避上帝的裁决,简直是痴人做梦!!!”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弯腰做出谦恭的样子,请示身旁的部落首领。
“尊贵的首领,您也看到了他们刚才的行为,我请您做出指使,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以献祭给我们伟大的昊天神。”
刚才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一场骚乱,可那首领却仍然端坐在草席上,保持着威严的表情,好像他就是天神的代表一般,这世上的任何烦扰都不会让他感到慌乱和犹豫。
只见他面对大巫师的请求,依然只是抬了抬自己的左手。大巫师得到了命令,便站到了高台边,以庄重的口吻向下发出了命令。
“卫兵!!!这群人逃避皇天的裁定,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即将这四人……”
大巫师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围观人群中冲出一位中年女性,一边高喊着,一边冲向了四人,卫兵连忙用长矛拦住了他。
“益!!!!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那女人隔着拦阻向中间喊道。
益望向那个女人,那是一个漂亮的妇人,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显得很寒酸。看着那女人,益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却又马上变得温柔起来,那是连禹都从来没见过的表情,交织着喜悦与悲伤,复杂得让人难以形容。
“阿妈,是我……”
听到益的回应,那女人更加激动了,硬是穿过卫兵的阻拦,拼命钻了过来,扑倒在益的身边,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流泪叹息。
“你回来了!!!我的益儿!!!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是的,我……我回来了。”益也同样拥抱着自己的母亲,用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阵阵议论之声,而即使和益相处了多年的禹,也一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你妈?所以你就是从这个部落出去的?”
“是的。”益点头。
“这也太巧了吧……那你可算是荣归故里了,赶紧告诉你的族人,我不是间谍!让他们把咱们都放了。”
听禹这么说,益却低下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哼哼,看来是那个怪物回来了。”高台上的大巫师目睹了这母子相见的一幕,却并没有任何感动之情,嘴角反倒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这叛徒!!!没想到你失踪这么多年,如今竟然还帮助这些西方间谍,实在是太丢我们部落的脸了!!!”巫师冲着台下高喊道。
“我说过了,我们不是间谍!我们只是正巧路过而已,真正的间谍……”
禹刚要辩解几句,那大巫师却抬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狡辩了!!!!刚才要你们接受皇天的裁决,你们却畏惧逃跑了,这还不能说明你们就是细作吗?”
“不是,你这是什么逻辑?这种情况不管是谁都要逃跑的吧?所以我就是细作了?”
“闭嘴!!!!不许你再质疑我们神圣的仪式!!!!我现在就要让你们这帮不敬神的家伙得到应有的惩罚!!!!来人!!来人!!!将他们给我砍了!!!”
大巫师愤怒地又叫又跳,下达了行刑的命令。底下两位手持黑色石斧的卫兵立刻听命站了出来,缓缓走向了四人,直把禹吓得脸色铁青,舌头就像打了结一般,磕巴起来。
“等……等等……我……我没有不敬你们的神啊?我……我只是说用火烧人来判决一个人,是……是不是有点……草率啊……你们说呢?”
当然那两个卫兵根本就没有理睬他,而是边走边挥舞了几下石斧,像是在检测是否趁手一般。眼看两个行刑者越走越近,益的母亲却突然冲到了两人身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请等一下!!!我有话要对首领说!!!”益母用东夷话说道。
两个卫兵看着眼前的女人,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高台之上。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了?”高台上的巫师见两个卫兵没有继续往前,不禁质问道。
益的母亲发疯似地奔到了高台下,一边拜服舞蹈,一边声泪俱下地恳求台上之人。
“尊敬的大首领!!!大巫师!!!我求求你们了!!求你们看在我死去丈夫的份上,饶过他们吧!!!我想相信我儿子是绝对不会背叛部落的!!!!”
面对益母的请求,巫师却全然不予理会,高声说道:“单凭你的话无法证明你儿子的清白,是的,他曾经是我们部落的一员,是前首领大业的儿子,但大家也知道,他是一个不详之子,象征着上天对大业那些失策政举的警示与惩罚。我们曾经以为他已经随着大业的死亡而消失,从此再也无法威胁到部落的安危,可如今他却回到了我们部落,同时还带来了一群卑鄙的西方间谍,我实在不能放任不管,轻易地相信软弱的妇人之言,让这个灾星为祸部落!!”
“所以……”大巫师清了清喉咙,“我无法接受你的请求,因为这是在违背上天的意志,也是在违背全部落人民的意志!”
大巫师说完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台下群众的回应。果然,在人群中逐渐响起了阵阵附和声,叫好声,并带动起所有人都高声喧哗起来,响应着大巫师的一番诰言。
“没错!!!我们不能放任这个灾星来毁掉部落!!!!”
“他竟然不思悔改,还勾结西方人!!实在罪无可恕!!!!”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可恶的叛徒和外乡人!!!”
在人们震耳欲聋的愤怒吼声中,益母只是匍匐在石阶下,五体投地地向台上的首领和大巫师跪拜着,祈求着,低贱至极的样子丝毫也无法让人将他和前首领的妻子联系起来。
在这一片喊杀的声浪中,益看着自己母亲那卑微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
“阿妈!!!不要求他们!!站起来!!!!”
益高喊着,试图冲破眼前的斧山矛林,直冲向自己跪着的母亲,可却被卫兵们强壮的手臂按压住,一时难以挣脱。
高台上的大巫师见到台下的反应,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禁自言自语道:“呵,女人,软弱是你的名字!”
紧接着他发出了几声咳嗽,然后伸出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动作。见到大巫师的举动,群情激动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高昂的声音也渐渐散去,只剩下益母那卑微的祈求声还在不停重复着。
“现在你们知道群众的呼声了吧?“大巫师得意地说道,”好了,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该是送这些罪人上路了,来人,听我的……”
“请稍等一下……”
大巫师刚要下达行刑的命令,却被人给打断了,这声音不是来自一向多嘴的禹,也不是满腔怒火的益,甚至都不是来自于高台下,而是来自大巫师的身旁,是部落首领发出的声音。
“首领,您还有什么指示吗?”大巫师立刻谦恭地问道。
“大巫师,台小子倒是觉得他们的事情还可从长计议。所谓慎徽五教,厥惟在宽,如今又是战时,杀伐之气太重恐怕会有不详的后果,何况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他们就是西方来的细作,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不如只把他们判处流放之刑,今权且押下,等战争结束就送四人出城,您看如何啊?”
这番话让大巫师的脸色一下难堪了起来,而台下的人们也都十分吃惊,只有益母破涕为笑,感谢地冲着首领磕起了头。
“首领!他们这帮卑鄙的家伙可不配得到您的仁慈,”大巫师连忙向首领劝谏道,“他们刚才试图逃避上天的裁决,这样轻易地饶恕他们,恐怕上天不会答应,我们的人民也不会答应的吧!?”
面对大巫师的说辞,首领淡然地笑着回应道:“不然,既然他们能逃脱烈火的焚烧,也就是说明上天证明了他们的清白,而且刚才予与那西方人对话,发现他也确实有些见地,虽然偶有荒诞不羁之处,但也绝不至于沦为间谍探子之流。另外,益身为前首领之子,也算是予的亲族,处决这么一名出身高贵的人,恐怕会有损部落的名誉,不如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看在予的面子上,权且绕过一命罢,想来民众们也是会理解的。”
说罢首领望向台下,他的讲话立刻引起了新的讨论,紧接着便不断有人站出来赞同首领的观点,并形成了又一阵高声的附和。
“是啊,首领说的对啊,他们确实通过了上天的裁决。”
“而且最近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上天的震怒。”
“没错,就算那孩子是不祥之子,可也是大业首领的儿子,把他赶走就行了,何必非要人家命呢。”
这一片附和赞同的声音,弄得大巫师十分难堪,他脸色铁青地向首领行礼道。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百姓们又对此没有意见,那我又能说什么呢?就按您说的办吧。”
那首领见大巫师同意,便也连忙向他点头回礼。
“台小子庸鄙,还得多谢大巫您理解才是。”
大巫见首领向他回礼,脸上又找回了些颜色,只是站在一旁不做声了。而得到首领的宽恕后,禹和益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益更是挣脱了卫兵的阻拦,冲向了自己跪着的母亲,母子两人相拥而泣,令人唏嘘不已。禹也趁机从卫兵之中钻了出来,走到了母子俩身边,感慨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还是个首领的儿子,怎么也不跟我说啊。”
益抬头看了看禹,神色黯然:“这没什么好说。”
见了益的神情,禹只得尴尬地挠了挠胡子,其实从刚才人们的反应中,他大概也已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从前只要一提到益的部落,他就会露出这种忧愁的神情,那时候他还不太理解,但现在答案已经有些明朗了,只是为什么益被称为不祥之子,禹还是不太明白,等之后,他一定要好好问问益。
不久,皋陶和开儿也走了过来。开儿蹲在了三人身边,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益母子俩激动的神情,而皋陶则庄重地向高台上的首领行了个礼,似乎还有话要说。
“尊敬的首领大人,我要感谢您的公正判罚,身为理士官的我对您的裁定十分认同。另外,正如我所言,我本人确实是炎黄部族的理士官,可能是因为我出来太久,对于我们部族派遣军队来和你们打仗的命令实在未有听闻。不过,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愿意从中进行斡旋,从而调解我们两方的矛盾,以换取最终的和平。”
“没错,没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支持让这个人去调解一下,免得再牺牲那么多人命。”
禹也在一旁附和着,不过皋陶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弯着腰,等候着上方首领的回应。
那首领听了皋陶的建议,沉思片刻,颔首道:“战争本就不是我们部落想要的,如果你真的是西方人的士官,那么还请你能传达予的愿望,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
见首领同意了自己的建议,皋陶立刻俯首称谢,但他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然首领您同意了我的请求,那么我还想请求您让此人做我的副手,明日随我一同到我方营寨进行交涉。”
说着皋陶抬起手指向了禹,这可把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急忙跳起来摆手拒绝。
“不,不,这种事交给你一个人就行了,你是理士官,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啊?不去不去。”
虽然禹这么说,但那部落首领却对此没有异议,他说:“可以,你既然愿意担任我们两方交涉的使者,要选谁去都是你的自由,何况你们本来就是同路来的,本当一同前往。”
“谢首领。”皋陶再次冲着首领弯腰行礼。
可一旁的禹不愿意了,他才不想跟这个白面鬼一同去什么营寨呢,毕竟这可是绑架他的人,甩掉他还来不及呢,还陪他取交涉,这不可能。
“不行,不行,我真不能去,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嘴碎,要是说错了话,又要被处刑怎么办?这不是坏了你们两家的和平大计嘛,不去,我不去……”
禹还在推辞,益却站了起来,对他说道:“放心吧,我陪你去,虽然我……对这个部落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我阿妈毕竟还在这里,为了他,我愿意陪你一起去完成和平谈判。”
看着眼前一心想要保护自己母亲的益,禹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行吧,要是你也这么想,我就去。”
见禹同意了下来,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顺手给了禹一拳。
“多谢啦。”
“呕,你竟然也会说谢谢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不用这么客气,谁叫我是你的老板呢?哈哈哈,我这人就是这么讲信义,哈哈哈……”禹边说边笑地自夸了起来。
“谁说你是我老板的?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好吗?”益见禹有点飘了,立刻反驳道。
“等等!!”
禹和益两人又在拌嘴,高台上却传来了大巫师的声音。
只见他对此似乎不太满意,又向首领进言道:“首领,虽然这西方人愿意出使斡旋,但毕竟他们还是有身为间谍的嫌疑,要是一去不回,反把我们部落的情况都泄露了出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因此,我建议将益和那姑娘留下作为人质,以防万一,还望您能同意。”
对于大巫师的这个意见,首领也没有理由反驳,于是只略作思考便同意了下来。而台下的益只得向禹耸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
“看来我没办法陪你去了。”
“不是,这也太疑神疑鬼了吧,我是那种人吗?”说着禹便要向首领提出反对意见,“尊敬的首领!!我认为……”
禹刚张开口,首领却向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发言。
首领缓缓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多做争执了,今日天色已晚,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说着首领便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去。而大巫师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瞥了眼台下的禹和益,也紧跟在首领身边离开了高台。
随着首领和大巫师的离开,下面的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凑,便渐渐散了,只剩下禹等人和几名卫兵还留在燃着篝火的广场上。
“行了,就这么着吧,总比被杀头强。”禹伸了个懒腰说道。
有几名士兵走了过来,催促他们前往住宿的地方。
“好好,折腾一晚上,我也累了……哈……”禹打了个哈欠,向一名卫兵套起了近乎,“这位大哥,你看我们已经是你们部落的使节了,今晚要睡在什么好地方啊?”
那士兵只是露出了不明意义的笑容,催促他早点上路,到了就什么都知道了。禹无奈地冲着益摇了摇头,益便上前扶起自己的母亲,五个人跟着卫兵一道出发,前往过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