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霍国光气冲冲的从楼上下来,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王恩雅,随后便摔门离开家。
王恩雅走到楼上轻轻的敲张巧音的房门,然后推开门进去,张巧音坐在房间阳台的椅子上抽烟,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落寞。她在张巧音身边坐下,安静的陪着她。两人就这么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去,张巧音一支接一支的抽了一整盒的烟。
突然,她问道,“小雅,我是不是很变态?”
“没有。”王恩雅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
“真的吗?”张巧音转过脸来看着王恩雅。
“真的,我只是感觉您脾气挺怪的,有的时候喜怒无常。”王恩雅小声的回答道。张巧音没回话,眼睛一直看着院子,王恩雅赶紧解释道,“张总,您别生气,我……”
“呵,”张巧音一声苦笑打断了王恩雅的话,“我其实挺变态的,我自己知道。”她又拿了支烟,王恩雅轻轻的按住她的手,说道,“张总,您已经抽了一整盒了,别抽了呗!”
张巧音抽出手,还是把烟点上了,说道,“再抽一支。”
王恩雅微微点点头,起身回到房间里给张巧音拿了件薄外套,给她披上,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没有亲人。”张巧音看着远方的灯光,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我十六岁那年离开了孤儿院,那时候的工作都是政府给安排的,我就是在政府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工厂当工人。就是在那个工厂里,我认识了霍国光,他当时是技术员,读过大学的技术员,我感觉他特别厉害。经常在远处偷看他,觉得他长得特别的帅,后来有一天,他发现了我在偷看他,就走过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想想,那会我的脸一定是涨得通红,就这样,我们就算彼此认识了,以后的日子,碰上我们都会彼此打招呼,就这样简单的相互打招呼有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他突然我,‘你有对象吗?如果没有,给我做女朋友,可以吗?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那会我还不到十八岁。”
她又用力的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接着说,“我们除了快三年的对象,结婚了,一起住在厂子的宿舍里,生活特别清苦简单。那样平静简单的日子过了几年,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那会不少人开始干个体户,我们也决定一起离开厂子自己出来创业。没有继续,他农村里出来,家里也不富裕,我就更别提了,连娘家人都没有,于是,我两开始白手起家,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的苦哈哈的干。”张巧音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又用力的吸了口烟,“那样的日子虽然苦,但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们两相互关心,每天累得回到家里挨着床都不愿意动,还是坚持彼此说说话,相互安慰。有时候一天站下来,我的脚都是肿的,他会给我打盆热水泡泡脚,按按脚按按小腿肚子,那时候感觉特别幸福,真的,特别幸福。”张巧音又吐了口烟,“再后来,我们的生活慢慢变得越来越好,我有了霍正伦,从小在孤儿院里,生活一直比较清苦,加上创业的那些年起早贪黑的,我身体并不是太好,刚开始怀孕的时候,我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勉强吃下去便不停的吐,但我还是坚持尽可能的到店里帮忙,就那么坚持着,到了怀孕8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的肚子特别痛,随后不久便开始出血,霍国光把我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要早产了,孩子已经严重缺氧了,我必须得马上做剖产手术把孩子取出来。剖开子宫,霍正伦顺利的离开了我的身体,虽然是早产,但也算健康强壮。就当我一颗心放下时,医生发现子宫里的胎盘都长到子宫壁里了,那种情况很凶险,非常容易因为处理胎盘而引起大出血。”张巧音看着王恩雅,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上去这段记忆让她非常痛苦,“我就大出血了,最后只能切了子宫保住性命,从手术室里出来,我整整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我在医院里住着的那些日子,霍国光一直忙着照顾店里的生意。加上霍正伦是个早产儿,也比较难带,他的奶奶要专心照顾他,根本无暇顾及我。”
这是一段非常难过的记忆,张巧音不堪回首,又点上了一支烟,王恩雅并未阻止她,只是安静的陪在她身边,等待着她继续她的故事,好一会之后,张巧音接着说,“我自己在医院里躺着快十天,每天的三餐都靠护士帮忙给我买。霍国光每隔两三天会抽个来看看我。”她又用力的吸了口烟,吐出烟雾,用手擦着忍不住流下来的眼泪。王恩雅起身走进房间,拿出一盒抽纸,抽出一张递给她。
张巧音接过抽纸,擦了擦眼泪,看着远处的灯光,缓了好一会,她接着说,“我每天都在床上躺着,身边也没有人陪伴,感觉非常难受。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能照顾照顾我,哪怕问候我一句也好,可是没有,真的没有,我终于忍不住蒙着被子开始大哭。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问我,‘孩子,躺了这么久,躺着难受吧?阿姨给你捏捏脚。’接着就感到有人给我捏脚,捏小腿肚子。那种感觉特别舒服,特别特别舒服,真的,小雅。那会,我就只记得哭,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那个阿姨和她女儿、女婿一起走了,我甚至没问她的名字。阿姨一家走了之后,我又哭了很久。那种感觉,有人关心,有人照顾的感觉,我特别想念。很久了,都没有再那么关心过我,也没有人那么照顾过我,直到这两天你在医院照顾我,我才又重新有了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谢谢你,小雅。”张巧音掐了烟,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王恩雅一直没说话,坐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尽量让她感觉舒服,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她。
又过了好一会,张巧音说,“再给我拿支烟。”王恩雅看着张巧音,“再抽一支。”张巧音用着孩子祈求棒棒糖的眼神。王恩雅还是起身给她拿了支烟,她点上,用力的吸了一口,也许是太用力的,以致被烟呛到,王恩雅赶紧给她拍着背,等她稍微缓了过来,才进房给她倒了杯温水。张巧音喝了一大杯温水,舒了口气。
王恩雅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轻声问,“好点吗?”
张巧音看着王恩雅,微微的点点头,说道,“你男朋友肯定特别幸福,你这么细心会照顾人。”
王恩雅笑了笑,说道,“张总,回房睡吧!很晚了。”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张巧音用力的吸烟,说道。
“改天再讲吧!很晚了,你该睡了,我也该回去了。”王恩雅还是有些担心刚出院的张巧音,依然劝她早点休息。
“让我说完吧!不说完,我心里难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提起的勇气。自己揭开伤疤,挺痛的。”张巧音的语气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撒娇。
王恩雅点点头,说道,“那您说吧!”
张巧音点点头,接着说到,“再后来,我们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好,霍国光开始在外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女人。一开始我跟他闹,三天两头的闹,最严重的时候还闹过离婚,你知道他听说我要离婚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张巧音看着王恩雅,满脸的委屈痛苦。
王恩雅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着张巧音继续往下说。
“他说,如果离婚,他一分钱都不会分给我,孩子的抚养权也不会给我。”张巧音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一个女人,跟着他没日没夜的拼了那么多年,到最后,我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连儿子可能都会见不到,那是我拼了命才有的孩子。”她用力的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缓了一会,接着说道,“钱我可以不要,可我儿子怎么办?如果离了婚,我儿子怎么办?他如果有了新老婆,她能对我儿子好吗?他们要是再有了孩子,我儿子会不会受苦?我反复的想着这些问题,一整夜都无法入睡。我做了决定,我不会离婚,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离婚。第二天,我开始不再问他外面女人的事,也不吵不闹了。我每天都去公司,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我儿子不受苦就好。”张巧音无力的把头枕在王恩雅肩上,流着泪。“可是到了后来,那个我视为珍宝的儿子,也开始嫌我烦,嫌我脾气不好,等他到了该上高中的年纪,他便主动提出要出国上学,从那之后,他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很少和我交流。现在倒是回国了,我还是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他一次。我越来越孤独,没有娘家人,朋友也少得可怜。今天恐怕是我这二十几年,说话最多的一天。”王恩雅伸手抱了抱张巧音,“以后有我,想找人说话,随时可以找我。”
“我睡眠很差的,二十几年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整觉,十一二点上床,两三点就睡不着了。想说话就找你,你不怕我半夜骚扰你。”张巧音看着王恩雅半开玩笑办撒娇的说。
“欢迎来骚扰,撇开你是我老板不说,您是个长辈,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王恩雅说。
张巧音微笑的看着她,微微点头。
王恩雅被看得不好意思的说,“张总,回房睡觉吧!”
“看上去,我好像交了个小我一半还多的好朋友,原来忘年交是真的存在的。”张巧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往房里走。王恩雅跟在她身后。她接着说,“比起好朋友这个身份,我还是比较喜欢给你当长辈,要不你给我当女儿吧!”张巧音在床边坐下脱了鞋上床,身子舒服的靠到床背上。
“你喜欢当我给你女儿,那就是你女儿呗!”王恩雅调皮的说着,手扶着张巧音的胳膊,“躺下吧!妈妈,不早了,您听话快睡!我给你按按脚。”王恩雅微笑着给张巧音按脚。
张巧音很舒服的闭上眼睛,说道,“有女儿真好,女儿才知道疼妈。”她的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王恩雅拿上自己的手提包,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下楼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