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开元第一年
流云国
“天师,子时已至,通脉之年待得半刻钟之后,便跨入开元之年了。”
说话的男子身着华贵的青衫,踏着锦绣金丝鞋站得笔直,似是面对着严厉的老师般不敢乱动丝毫,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敬畏,头上的紫金流云冠在灯火下灿灿生辉,金冠之下的面庞如刀斧挥凿而出,坚毅且威严。
他站定在皇宫大殿之前,抬头看着乌黑如墨的天色,微微皱眉。漫天的黑雾遮蔽了闪烁的星辰,天边本该皎白的月光尽显颓废,只剩一轮渐明渐暗的轮廓在夜空中摇曳。
他身旁微微佝偻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色肃穆,一身麻布黑色道袍已褪色至青白,破破烂烂的挂着几个破洞,头上插着一支朴素的木簪,可能只是随手在街旁的那棵树上摘下的枝条罢了,老道满脸的褶皱中似有灵气涌动,丝丝缕缕的白色云雾缓缓自面庞的沟壑中逸散,尽出几分仙风道骨。
细看之下,似是得道的仙人,又如街边的乞丐。
男子称他为天师,然而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道士能被叫做天师,这个称号实在够狂妄自大。
天师,上天的老师。
呵,多么可笑的称号。
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却能让所有人笑不出来......
天师院,流云观,张天师......
极少人见过他出手,甚至极少人见过他.....但关于天师的修为,却没有人会有丝毫的质疑......
又或者说,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怀疑。
与其质疑天师的实力,倒不如质疑天师到底存不存在......
但每个人都知道,天师就在那里,就在流云国的天师院,天师院里的流云山,流云山上的流云观......
至于一旁恭敬询问的那名男子,便是流云国之主——流云苏。
流云苏虽是流云国之主,正儿八经的皇室,从天下百姓看来,的确是他流云一族掌权流云国,但这天下谁说了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通透......
流云苏恭敬的撇了一眼身旁瘦削的天师,子时已过半,可天师却并无半分行动之意,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先生,时间不多了,您看......”吐到一半的话却生生憋了回去,暗骂自己多嘴,天师做事也是自己能插嘴的?
“嗯。”天师缓缓张口,终于是抬起干枯皱瘪的手掌。
只见一道白色的流光自掌中腾天而起,如同苍天巨树般绽放于漆黑的夜空,白光汇聚而成的枝娅抽打在漫天的浓雾中,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流云苏心中猛然震动,冥冥中自己的道心有些裂痕,他抬头望向破开的夜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破开......
他沉思自视,却骇得虎躯一震!
道裂开了!天道被撕裂了!
裂口中,漫天紧密星辰闪耀如辉,隐隐排列出不同的阵势,簇拥着一道白色的流星划过黑夜。
那是怎样的一缕白光啊!
它是那么耀眼,如同煌煌大日映照夜空,遥远而炽热;又似徐徐春风,和沐自然。
夜空的缺口之处被映照得尽显白色,被周围浓郁的夜色包裹,其中的星辰却清晰可辩,尽显诡异神奇之相。
闪耀的白芒极为刺眼,流云苏无法直视,只好低头,心中骇然,自己修为不低,竟连白光都看不得!
天师瞧出他心中所想,慢悠悠的开口:“非你修为不够,那白芒是天道所成,不是凡人所能触及的。”
流云苏听得此言,瞧着天师丝毫不见避讳那刺眼的光芒,眼神一呆,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子时随着天空中划过的流星消失而逝,天空渐渐恢复平静,浓雾也渐渐散去,露出隐藏在浓雾之下的众多明星与一轮皎白明月。
天师望着缓缓平静的夜空,睿智明亮的双眸透露出浓郁的忧愁。
“唉......”
……
佛国释妄城
数千佛家弟子跪坐释妄城的唯一一座佛庙前,沉吟佛语,细谈佛经。
他们此次聚集而来,是因为释妄大师要在通脉元年最后时刻讲授他的最后一堂课。
释妄大师作为当今佛国最为资深的佛法大家,要开堂传经,自然是座无虚席。
时间很快过去,释妄大师迟迟未现,僧侣们便自顾自谈起话来。
和尚同和尚之间聊来聊去的,无非是这个佛说过,那个佛曰,佛祖做过什么事,念过什么经,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庙中缓缓走出一道壮硕的身影,身上宽松的袈裟险些罩不住衣服下隐藏的雄壮身躯,明亮的双眸坚毅的平视远方,眼底缓缓显露的禅意。
僧衣松垮地垂下,在柔和的南风轻抚下竟没有半点飘动,整个人就如磐石般定于庙堂前,甚至连走动之时也不见身上的衣衫晃动寸许。
群响毕绝。
众僧望着庙门前伫立的那道身影,目光凝聚在他肩背上趴伏的身影。
他肩上吊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惊悚的干枯模样,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轻拢在骨头之上,每一节骨头都清晰可见。
壮年人微微侧身,露出背上之人的脸得以看见前方。
一张极度枯瘦的面庞显露,枯瘦到有些惊悚,甚至于佛国和尚特有的大光头都带上条条褶皱,一副皮囊干瘪到极致,耷拉披挂在细小的骨架上,实在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存活于人世。
他身上连僧袍都没有,紧紧一圈粗麻布裹挟着半身,简简单单地遮体,毫不在意瘦弱的身躯暴露于夜晚的寒意中。
如此惊人的场面却无人感到可怖,反而人人带有尊崇之意。
众人的目光凝聚到老和尚的身上,眼中的崇敬与爱戴如凝水般显露,齐声喊道:“迎释妄大师!”
释妄大师似乎听见了众人的喊声,缓缓睁开松散的眼皮,极度艰难地抬起头,向众人致意。
待得少时,东方一道柔和的白光冲天而起,宛如巨树般缠绕腾飞。
坐下僧众无不惊叹于这等震撼的神迹,他们不知道这参天的源炁从何而来,震撼的同时也是疑惑。
骤然之时,巨树茂盛的枝条如手般撕开天边浓浓笼罩的黑雾,显露出隐藏的天机。
“隐藏天机的那条道,破了。”壮汉仍然不动,静静面对天上壮阔景象,佁然不动。
老和尚浑浊的双眼慢慢明亮,眼瞳深处金光细细流转,无边佛法与禅意骤然迸发,无形的意念自释妄大师周身涌动,缓慢散开,将所有人尽皆笼罩。
感受到释妄大师精纯而慈祥的禅意,众僧立即明白其用意,尽皆闭目感悟浓厚的佛意。
唯有那壮硕男人,却是直直盯着星火闪亮的夜空,看见那一缕极为透亮的白光划过夜空,在群星的簇拥之下坠落。
他觉得有些刺眼。
异象渐渐散去,老和尚得双目也渐渐浑浊。
通脉元年,佛家释妄大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
大师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也全都说完了。
壮年双手合十,慢慢地开口:“师父,如何?”
没有声音回应他,背上的老和尚早已闭上双眼,再无任何动静,连微微喘息的声音都不见传出。
“这样啊,那我就去着手准备。”壮年自言自语的回答,背着老和尚回庙里去了。
……
河东形意门
“掌门,天上长了好大一棵树!”
一个少年提剑破门而入,却瞧见一中年大汉故作儒雅的端起茶,呈于面前正欲细细品味,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品明前新”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少年凑过去,附耳而上:“掌门!出——大——事——啦!”
大汉似是惊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泼洒到少年的脸颊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捂着通红的脸颊跳脚直呼:“烫死了!我来报信而已啊!”
大汉充耳不闻少年的惨叫,一脚踢在少年的屁股上,赏了他一记“平沙落雁”,将他轰出房间。
少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提了提松散的裤裆,把长剑抱在怀里,嘴里呢喃咒骂,转身就欲离去。
可一转身,却是见到房间里那个“凶残”的恶人竟站在自己身后,直吓得他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怎么回事啊,掌门不是在里面吗,怎么出来了,完了完了,我骂他肯定被听见了,这回死定了......”
少年心中嘀嘀咕咕,却见后边半天没动静,感到不对劲,便壮着胆子回头一看。
只见掌门大汉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神情平静温和。
“天开了......”掌门缓缓等待......
道源破,天机现!
骤然,天空中一道白光照下,掌门的眼睛微闭,扯开一条缝,似乎有些艰难,却迟迟不肯移开目光。
是被天上的东西吸引了吗?
少年好奇地抬头想看看吸引掌门的是啥,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下了头。
掌门又莫名其妙的到了他身后,伸出手掌制止了少年抬头的动作。
“你别看,你看不了。”掌门开口告诉少年,自己的头却不曾底下。
“看了会怎样?”少年不解。
“你起码半月有余要当一个瞎子。”
少年觉得还好,也就半个月,不是很久......
慢慢的,天上的众星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少年见掌门收回了手掌,赶忙抬头望天,企图从黑夜中看出什么端倪,玲珑亮眼眨巴眨巴半天也也看不出任何异处。
掌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沉声开口:“我去趟天师院,你去练功,少在这偷懒!”
少年不敢不从,低头连声恭送,再抬头,却只瞧见夜里微风刮来的几片黄叶......
……
楚河,河岸。
一男子身着宽衣,就这么蹲在河岸边,手掌在水面轻抚,宽大的衣袖也在水中轻曳,激起道道波纹。
任凭天空中风云变幻,他也不曾抬头看过半眼。
少倾,天空中一股白光明彻黑夜,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那白色深处微不足道的几抹星光,眼低蒙上一层湿润。
“你好,又见面了。”
从不远处蹒跚走来一个垂髫幼童,手中捧着的两杯清茶几欲洒出,茶香浓郁,随风飘荡到极高极远的九霄之上。
“老师,茶好了……”
……
北境,蛮族
大巫师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道灿烂的白光,满心崇敬的跪地拜伏。
北境荒原的生机似乎重新焕发,万物皆喃喃细语着,连呼啸的北风都显得格外喧嚣。
一只猎鹰在黑夜中盘旋,在强烈的寒风中从容自如地畅意飞翔,沐浴在洒下的白芒中。
大巫师也感受到了……
那是不同寻常一颗星辰。
它从众星中“脱颖而出”,坠落于污浊的凡尘……
从那道闪过的白色极芒中,大巫师看见了无尽的生机和希望……
……
通脉元年最后一刻,天师以无上道法开天破道,以求窥探天机。
道的光芒映照在深夜沉睡的流云城,不知有几个倒霉蛋因为半夜解手当了几天瞎子,那可怜的更夫或许摸黑报了好半月的时......
那颗盈盈众星簇拥而落的天星,飘飘落落坠向世间的某个角落.....
一个个站在这个世界最顶峰的大能,亲眼见证了天上的仙星降下凡尘......
仙星坠地,天子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