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镖队跟着铁老大出了衙门。
外边天黑便没了热闹,铁老大也不说话,闷头走路,镖队也默默跟着,只有月光下的马蹄响动。
不过以此时俞子将的耳力,还是能听到两侧屋舍里的各样动静,打娃的,吵嘴的,滚被窝的......都是寻常的生活响动。
没走多久,到了一处土墙院落外,俞子将却是一皱眉,勒住马,镖队众人一齐驻足。
听得动静,一路无话的铁老大转身道:“这里便是我家,怎地不走了?”说着走到门前,推开了木门,门里黑洞洞的。
俞子将侧耳凝神,那门后黑里变得嘈杂又安静。
嘈杂是有好些喘气的动静,甚至能听见衣裤摩擦、擦汗抓痒和小声交耳的声音,可见人数不少。至于安静,则是都刻意隐蔽了动静,显然不想叫墙外听到。
俞子将与封王江对视一眼,封王江点头回应,确定了没有听错,这种情况八成就是埋伏。
“铁老大,这是什么意思?”俞子将脸冷话冷,心里有些恼怒和好奇,倒没有惧意。如今他也算是趟过好些江湖浑水,世面也见过些,里面那些粗手毛脚的人里,总不会挤着厉夔、陈兆行这等高手吧。
铁老大见着计划似是败露,龇牙抖动横肉,邦邦拍响门板喊到:“别窝着了!都给老子出来!”
一阵喊声在门后响起,跟着呼呀呀涌出一群提刀夾棍的汉子,墙上也爬上好些人,一根根火把点起,一个个龇牙咧嘴乱喊乱叫。
镖队这边不需多的交流,俞子将当头,林客南与陶九稍后护住左右,封王江退至最后压轴,陶九、陶酥居中策应,阵型悄然架好,显然已经是个成熟的镖队。
与之相比,对面那些砍刀、菜刀、烧火棍、石头、渔网怎么能入得俞子将眼,还有人冲出门绊倒在门槛上的,爬墙被挤落又再往上爬的......实在是不入流。
原本还思虑是否俞祖莲、十二地君之流来此设伏,看来并不是。
待得绊倒的人爬起站好,墙上的人站稳当了,俞子将才朝着一脸你死我活的铁老大问话:“铁老大,是不是有误会?我等......”
“兄弟们!四方镖的要杀咱们!砍死他们!”铁老大不管不顾,抄起把砍刀一挥动,人群叫嚷着拥了上来。
俞子将只朝后一努嘴道:“大个儿去,最好别死人。”这些人还用不着他亲自下场。
砍人冲在最前面的,往往最勇,最莽,也最惨。
一条赤膊大汉高举砍刀,一人当先冲至马前,看到马上那小白脸似是吓得动也不会动了,于是大喝一声跳起就劈!
然后,他突的看见一副壮硕的胸膛,然后脚一紧,天旋地转,看见了屋顶、一副副惊骇的面孔、一个个倒立的人?然后就没了直觉。
却是陶九得令,两步跨到最前,正好撞到个跳起来的汉子,顺手抄了那人小腿,当**子般挥舞着冲进人群。
正前冲的一群不得急反应,脑袋撞脑袋,胳膊砸胳膊,立马倒下一片。
陶九厚道,怕手里棍子“折了”,没舞几下就扔了,又随手抓两个不及退远的就朝人群里扔。
这招也好使,一砸就是一片,刚冲上来的黑压压人群两下就空了,只留得地上一片哀嚎。
陶九拍拍手,正待镖头下一步指示,却听见有人喊“扔他”、“用砸的”之类,就看见人群退远,一阵石头、泥巴飞来,看那力道,对于能扯断细铁链的陶九来说,怕是把他砸到埋起来,也伤不得分毫。
他也懒得躲,就把蒲扇大手左右开弓一一拨挡,却在噗嗤声中炸出一阵白烟。不及闭气闭眼,眼鼻只觉又腥又辣,是石灰。下意识的一闭眼,就听到呼呼风声,是对面墙上抛出几张渔网把他罩住。
不想这群喽啰没个正经武艺,下三滥的手段倒不少,还挺有准头。
陶苏在后面看着陶九中招,抽出飞刀就要上,被俞子将止住:“这么大一条汉子,这些个菜瓜芋头都搞不定,用什么神药?练什么武功?怎么吃江湖饭?”
也不知是听得道理还是听得命令,陶苏不出手了,只伸着脖子看。
对面见陶九被网住,扔得更起劲了,这回还抛掷了些刀子斧头,看着也是凶险。
“嗤啦”一声响,却是陶九直接把层层渔网撕成两捆扔了,摇头晃掉石灰,步子一跨就朝着人群冲去,那些刀斧临身只被胳膊一挥,就被更快更劲道地弹飞出去,倒吓得人群纷纷趴地躲避。
“嗡”一声,一把弹飞来的砍刀被俞子将三指捏驻脸前,陶苏尴尬笑道:“陶九是急了,绝非有意。”
对着处处维护陶九的女子一个白眼,俞子将眼角瞟见那大个已冲到院墙下,其身后地上倒了两排汉子,该是被他撞翻的。
只见他抬脚一踹,一溜土墙真正的土崩瓦解,墙上站着的人也滚入土里,他一转脸,看到院门另一侧墙上仍保持抛掷姿势的众人,跨步过去又要来一脚,墙上却是吓得鸡飞狗跳,都自己下来溜跑了。
这会儿环顾四周,地上一片滚来滚去的,没一个站着的,能站的都跑光了。
陶九找到个人趴得多的地方,一扒拉就提出个晕乎乎的铁老大来,拎回到马前提给自家镖头问话。
俞子将手里把玩着砍刀,回头看了一眼封王江,封王江道:“没其他人了。”是俞子将方才让封王江趁着打闹把周边探查了一番,确无其他埋伏。
又看了眼陶九,灰头土脸倒也无伤无痛,只眼睛被石灰烧得不舒服正挤弄着,这才开始问话:“铁老大?说说吧,什么情况?”
被提在马前的铁老大一阵挥拳踢脚,挣扎无果只得喊到:“老子认了!要杀要剐你看咱皱一下眉头么!十八年后......”
“吭啷”一阵响打断了喊叫,是俞子将把手中砍刀捏成一团,冷声道:“我接镖前来保你,你却要杀我,你再喊一声我不爱听的就死!”
铁老大立马不喊了,忙道:“你说的啥?你不是来杀我的?你......你怎么不早说!”
陶九晃了晃手里的人道:“还怪起我家头了,镖单不是给你看了么?”
铁老大一阵哭腔:“我......我识字不多,我只看懂了我的名字......”
镖队众人面面相觑,俞子将叹一声气道:“看在五百两的份上,瞧瞧他伤了没有。”
......
铁家院子里,满地大汉,哀嚎声吵得俞子将脑仁疼,烦躁的镖头轻喝:“安静!”瞬时真就安静了。
在镖头默许后,简易包扎了的众伤员相互捂嘴搀扶着出院子,少了半边墙倒是不必挤门。
“这么说,是误会了?”俞子将抱臂问向一旁乖巧的络腮胡子。
铁老大双手叠放在齐并的膝头,忙点脑袋:“绝对误会!”
俞子将长吸一口气。
方才铁老大已经把事情经过交代的清楚。
铁老大土生土长的山南治人,铁家垄断了边城的锄头爬犁等铁具生意,其手下也聚了一批敢狠敢凶的学徒伴当,乃是这乡里有面有势的乡绅土豪。故而朝廷采访使也倚重其为地吏,收税、治安、吓唬百姓什么的,称一声边城净街虎,村头撵人鹅也毫不为过。
半个月前,倍受器重的铁老大领到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到四方镖局送一份朝廷公文,即是俞子将在山南治衙门口见到的,向江湖招纳武举的公告。
基本不出远门的铁老大很是高兴,带着平日说话最好听的几个伴当出了门,整好见识了一趟所谓的江湖。
到了四方门,自称朝廷命官,倒是见到了个叫俞祖莲的女人,那女人蛮横无理,看了一眼公告便撕了,话都没一句便将他赶出门去。
铁老大自忖是一方人物,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命手下伴当们使出本地吃饭的手段,堵在门口就骂!
然后铁老大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回来后又气又怕,气的是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折了手下性命。怕的是采访使因此看他不起,也怕四方门找上门来。故而聪明的铁老大只汇报说四方镖局撕了公文,没交代其他。另一方面,为防四方镖局来找他麻烦,筹备了这场埋伏。
俞子将舒一口气,有些意味深长的问:“这么说,你没有下镖单了?”
铁老大竖指发誓道:“没有!我再蠢也不会让四方镖保我不被四方镖杀吧?再说......我哪里有五百两!”
俞子将看他不像说谎,脑仁儿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