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伟
我看这老头儿是糊涂了,钓了这么多鱼,却没发现少了几条。不过,一个糊涂的人又怎能钓到这么多鱼呢?
那个孩子又来了,每天黄昏,他总是偷偷摸摸地跑到这条河边,然后,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瞅准时机就动手。什么时机?老人钓到一两条大鱼的时候,或是老人微闭双眼躺在睡椅上的时候。
他唰地一下出现,又熟练地抄起一两条大鱼,继而逃离现场,来回不过十几秒。
看那样子,是个地道的惯偷。
我和老人离得远。钓鱼的人,本是心静求安,顾不得外界动静,再加上那孩子动作实在利索,所以,直到最近几天我才觉察出不对劲。
我想追,却追不上了,只得继续钓鱼。
又是一天黄昏,我照旧来到这条河边,老人却早已经在那儿了。
我先不开工,而是走到老人身边,看了看。他瘦瘦的脸久经风霜,褶皱布满他的脸庞。我总以为他钓鱼的时候眼睛是半闭半睁的,如今才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我不禁感到奇怪。
他用来装鱼的桶摆得离他较远。我看了看,发现已经钓上了几条小鱼。我看了看表,估摸着时辰要到了,便对他说:“大爷,你每天回家的时候难道没发现自己钓到的鱼少了吗?”
老人如炬的目光由江面转向我,嘴角微扬,说:“这么说,你每天都瞧见了?”
“每天?不,我是最近几天才瞧出异样的……这么说,你早已经知晓了?”
他的目光又变得深邃起来,继而转向江面,沉沉地道:“我知道那孩子。那一年,他母亲患了重病,父亲离他们而去。从此,这孩子一个人照料他的母亲。他每天在外乞讨、捡破烂,换点儿钱给母亲看病、吃饭……不容易啊。”我终于明白他每天装睡的用意了。
“难得你一片心意。不过,你不担心他因此成为一个惯犯吗?看样子,他简直是一个惯偷啊。”
“不,我相信那孩子。他本性善良。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身边的人是爱他的,意识到这个社会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只要感受到爱,心就不会枯萎,不是吗?”
我心有所感,又颇有敬意,默默地走向我钓鱼的老位置。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又看见了那孩子,原来,他早就到了。可是,今天的他,并没有向老人跑去,而是飞速逃离了现场。
那一天,我和老人等到了很晚,孩子都没有再出现过。我跟老人说:“孩子已经来过了。”
老人沉思良久,说:“恐怕,他今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正如老人所言,从那一天起,他再没有出现过。
时过境迁,如今,我已经没有了钓鱼的习惯。但是,我仍然会在黄昏时分来这里走走。有一天,正当我临江出神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请问,你知道曾经在这里钓鱼的那位老爷爷吗?”
“老爷爷?哦,他已经过世多年了。”他愣了半晌,随后,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满腹狐疑,问:“你是?”
“我就是当年在你们身后偷鱼的那个孩子。”
我端详其身形样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你……”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一天,我听到你们的谈话后,就再没有来过了。我想自食其力,真真正正地做一个人,去照顾我的母亲,也不辜负老人的期望。有一段时间,我白天去找活儿,当晚上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总会有一两条鱼。有的时候,旁边还放着一些零钱。我知道,那是老人一直在默默地帮助我。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鱼和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年,我常常想,如果不是老人的那一番话,我早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慨然,想必他是来向老人报恩的吧。
他说,他欠老人一份债,一份帮助债、厚爱债、成长债……虽然,他的母亲已经离世,但是他却成长为一个脚踏实地、顶天立地的人。而且,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
在我难过之余,又不禁为这个孩子高兴,为他的母亲高兴,也为老人高兴。
我知道,总有一些爱,是我们不能忘记的,是最光明的、最温暖的。世界上,黑暗与寒冷不少,可是,正是我们身边有了这一份份亲人、友人和看不见的陌生人的爱,才让我们看到、感觉到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并不寒冷和冷漠。于是,我们的心也情不自禁地变得光明与温暖起来。
那样的爱,我们不能忘却。不过,却不必偿还。因为,我们还会把它传给下一位,再下一位,就像一场永不完结的爱的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