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
大寒中,清冽的风,灰暗的天,冷得不像话。
这样冷的日子里,出不了门,就窝在家里读书吧!
书是元旦前买的,有《从文家书》《群山之巅》以及张爱玲的《重走边城》。三本书安静地摊在我眼前,都想读,却难确定先读哪一本。不由笑自己:原来,读书也有作难的时候。于是,三本都拿起来,随意翻几下,翻目录,翻开头,翻结尾。当我的目光停留在《群山之巅》结尾那句“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时,忽而明朗。我之所以果断下单,不就是冲着这句话去的吗?
几日来,除却杂沓和琐碎,余下的时间,就是将自己淹没在那片群山之巅,尽情触摸她笔下的人物,以及那个叫龙盏镇的地方发生的所有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故事。这些人和故事,相互剥离,又相互串联;相互隔离,又相互依存。最终,她的笔下,骨血、情爱、仇杀、生命、生存,就像一颗颗纽扣,牢牢缝在龙盏镇的缀满风雪的外衣上。无疑,这一笔,是浑厚大气、波澜壮阔的一笔。
小说是读完了,人却有些恍惚起来。因为里面的人物太多,辛七杂、辛开溜、辛欣来、绣娘(孟青枝)、安玉顺、安雪儿、安平、李素珍、唐媚、唐汉成、单尔冬、单四嫂、安大营、林大花、烟婆、老魏、郝百香、陈美珍、陈金谷、陈庆北、徐金铃等,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弄清楚,只能等读第二遍的时候,慢慢熟悉了。令我惊叹和回味的是,迟子建倾尽笔墨,使这些人物身上缀满了一种奇特、繁复、诡异而充满魔性魅力的基调。这种基调,是我之前读她《额尔古纳河口岸》及一些中篇和短篇里完全没有的。尤喜她用大胆、夸张、新颖的神性定论写意,赋予这篇小说非常明显的魔幻色彩,可谓令人耳目一新。
说说几个印象深的章节吧,第一章的《斩马刀》拉开龙盏镇爱与痛、罪恶与赎罪的序幕;《制碑人》拽出安雪儿的侏儒女孩身份来历和其神灵特质;《两只手》让龙盏镇里与死人常年打交道,被众人认为沾染了一身晦气的一男一女走到一起,龙盏镇容得了他们的身体,却容不得他们想得到人间真爱的美好愿望;我没有办法忘掉《白马月光》里绣娘(孟青枝)与安玉顺的传奇一生,英雄抱得美人归,却没能抱着她长久度日;《生长的声音》这一节,纯粹的神性描写,安雪儿身上诸多的灵性和神性在被辛欣来糟蹋了身体之后一扫而光,她长高了,变胖了,入俗了,返璞归真,朴素无常;《女人花》里,死了女人的辛七杂招架不住送上门的陈美珍和单四嫂,他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去见自己暗地里喜欢的女人——开油坊的金素袖。一路上,他的摩托车后面夹着一支野百合,火红的野百合,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王秀满结了扎,主动来龙盏镇寻他的情景,想起他们的初夜,他心惊肉跳,羞愧不已;《从黑夜到白天》颇具讽刺意味,所谓英雄有时候也是杜撰出来的……
这一章章故事里,属于乡土人家纯良温厚的情感,既温暖感动,又令人心酸。我清晰地记得,安雪儿怀孕了,林大花神情恍惚到仿若世界都要坍塌了。当然,关于小说的主人公辛开溜的故事,是从《旧货节》开始的,他的“堕民”身份,以及被父母卖掉后发生的所有故事,还有那个叫作秋山爱子的日本女人,是主人公辛七杂的娘,是不是他辛开溜的种,最终成为一个未知的谜;《暴风雪》,真的是风雪之夜啊,一些事情被大雪盖住了,另一些事情却在大雪之夜苏醒过来。这样的夜晚,安平思念李素珍,他渴望见到她,一番覆云翻雨、颠鸾倒凤过后,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成为小说里最伤情的一笔。
小说最后,辛欣来落网,安雪儿生下一个小子,取名毛边;辛开溜死后,他成为龙盏镇火葬的第一人;跌了一跤死了的绣娘,和她心爱的白马一起,在喜欢的白桦树间燃烧成一缕风;土地祠,成为安雪儿和单夏生命里最后的伊甸园。
合上书页,大寒依旧,风儿依旧,我却很清醒。清醒得如同看见那滔天的大雪、亘古的河流和山峦,更清醒小说中那些卑微的人物,从迟子建的墨间站起来,朝我走来。他们怀揣各自美好或残缺的心愿,努力活出自己的模样。仅是一份甘苦,就足以值得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衔一口冷风,再去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