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里,魏富贵昨天答应他稿费可以宽限一个月,今天就躺在家里撒泼要工钱了,直到魏僮再三证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并且保证不追要稿费才停止了老鹿乱撞的状态。
“别他娘的叫我富贵!梁发财,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瓦塔了?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说好的我定行程你收拾行李,咱们赶紧溜,你丫的还在给我说吃烧卖?”一旁电脑前焦头烂额的魏僮气不打一处来,好险没把手边的搪瓷杯子给他砸过去。
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是梦是幻,他只清楚两人卷入了一个一看就很不得了的大事件里,好容易全身而退,只想着风紧扯呼。然而这憨货好像真的睡傻了一般,既不记得过去半年的种种细节,也不记得那场奇怪的梦里假扮或者说操控他的那位存在,只是看着手机上的外卖订单历史叹息过去半年里错过了多少美食。
“车马未动粮草先行啊!我昨晚查了,去机场的路上就要经过家老字号烧卖,鸭油牛肉的都有,老板听说可是苏杭的老手艺人诶!”
“哼,这飞机咱是坐不了了。”魏僮指着电脑屏幕,“怕是又要军演啥的,金陵的航班全线延误。我刚刚定了高铁票,你抓紧时间把你的杂货铺拾掇了,我们下午三点出发去涌金,晚上十点的飞机回锦城去。”
“那么着急干嘛,真是,高铁站那一路可没啥好吃的啊?”梁发财嘴里嘟嘟囔囔的,心不在焉地卷着衣服往箱子里塞。
“吃你麻花呐吃!?万一那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又找上门来怎么办?你去送还是我把你卖了?身上发生这么邪门儿的事情你不心慌,我还觉得晦气呢!我可是答应了你爹把你全乎带回去的,你赶紧的,别磨蹭了!”
“好,好,好,别催啊,我这不是在收么。”他总算把花花绿绿的衣服都塞进了箱子里,可沙发上的小山包却没见少。
梁发财饿猪扑食般半跪到快爆炸的箱子上,一边招呼着魏僮:“快,富贵,来搭把手!帮我把拉链拉上!”
“对!使劲儿!你加把力啊富贵!”地动山摇的一阵忙活后,烤肠一样的箱子终于不情愿地站立了起来。
“呼……呼……你,你丫的有病啊?我让你收拾细软证件,你带这么多衣服干吗?”
“哎,真的饿瘦了,都没力气了。”梁发财顾影自怜地叹息着,“好容易回家一趟,当然要把积攒了半年的脏衣服拿回去给我爹洗啊,闻着没味道的干净衣服我还没装呢!”
看着梁发财一脸理所当然的蠢样,魏僮明智地放弃了沟通,并在心里衷心祝福梁叔叔打他的时候能加大力度,最好先喝两杯攒攒气。
“好啦,东西收完了,现在咱先去吃饭吧!要不我们打个车去机场路那片吃烧卖?”
“吃你大爷!”
“那你说吃什么嘛!我现在的小身板可承受不住火锅的摧残,要吃得吃鸳鸯锅了!”
“滚滚滚!赶紧拿着东西走人,要吃回锦城吃个够!”魏僮二话不说提溜着箱子就往外走,哪怕能早一刻坐上车都心安一些,梁发财这邪门的狗窝他可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两个病痨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楼下,老旧的小区内完全不见出租车的影子,魏僮拿出打车软件狠着心加了20块小费都没人搭理。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日里就只剩下厚厚的铅云密布,朔风裹挟着不太多的梧桐叶子,把两个缩在风衣里的怂货吹得一阵趔趄。
“走,走走吧,往前走有个公交站,我都是坐社区巴士去地铁站的。”梁发财冷地跺脚,忙不迭地提出建议。来这里的时候魏僮没觉得小区有多偏僻,可现在返程的路却显得那么长,周围的小店也不见人气,不知道是两人出来得早了还是晚了,只够两车道的老街上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人了一样。
“喂,梁发财,你这儿平常就这么冷清么?”魏僮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些毛毛的,拉着箱子四处张望。梁发财闷头赶路,又冷又饿对他的打击不小:“是啊,我平常都不太爱出门,连饭点都没人,周围这片儿都没啥人住了吧。”
“你瞅瞅你这抠抠索索的样儿!”魏僮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不说多了,光你欠我的稿费都大几万了,你这庙子里仨瓜俩枣地抠出来也能在市区住个顶配公寓了吧,还租这么个穷乡僻壤害得小爷跟你一起大冷天压马路!”
“别,别瞎说,谁有钱了,不是我,我没有,你别诽谤啊!”梁发财急了,呼着白气就回头瞪过来,“我那一点点钱,又要供我老爹,又要留着买房,不省点怎么过日子啊!你大手大脚地无所谓,我可是……”
“还钱!”
“没有!”梁发财小短腿紧捣两步,拖着大箱子一溜烟蹿出去几百米。
“德行!”魏僮瘪瘪嘴,他倒也没指望这惫懒货还钱,只是不嘴里逼逼两句,总感觉后心猫抓一样难受。
紧走了两步,囿于体力不支,梁发财又腆着脸慢了下来,讪笑着望着魏僮:“富贵呀,哥哥我有钱了就还你啊,别心急,乖!”
说着不等魏僮发火,又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现在还在靠着你那心理学坑蒙拐骗呐?要不专心来跟着哥哥干,凭你的文笔我的才华,咱们的自媒体超英赶美指日可待啊!”
“你丫嘴里能有点好不?”魏僮无奈,也没心思跟他生气。
“好好好,你那玩意儿高大上,了不起!”梁发财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那你说说,这次咱哥俩遇到的这玩意儿,你那专业知识能搞定不?这是催眠呐,还是精神控制呐?莫不是传说中的湘西赶尸术?”
“湘你大爷,赶你大爷!”
“魏富贵我提醒你啊!你再骂我大爷,我爸可也是会打你的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赶尸?你是尸体还是我是尸体?咱这聊斋志异呐?”
“我这不是,这不是随口一说嘛!”梁发财不以为耻,“反正我也不懂,就当抛砖引玉给你提点思路,你再发挥发挥,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呢?”
“滚!”魏僮一脑门子官司,“不过说起来,倒真的像是催眠。不过这种催眠可比我了解的高端多了,毕竟我们祖师爷可看不上这个,弗洛伊德和弗洛姆都……”
“停,停停停!别说了,再说我就真被你催得眠过去了!不说人话我能听懂什么呀?就说白了别人比你牛逼比你强你还找不到输在哪儿呗?”
“呃……这么说,也对。”魏僮被噎得一口老血,还没等他解释两句,又听得梁发财开始神吹。
“富贵,你说,那玩意儿催眠我会不会是看上了我纯洁的肉体,可是又没法得到我有趣的灵魂,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把我变成傀儡,当做禁脔?啊!说不定趁我意识不清,一大群美女已经把我糟蹋了好多次,自古红颜遭天妒啊!”
魏僮被这番少女向独白里满满的含沙量膈应得有点胃痛,槽点太多竟然不知道从何吐起。
“你啥时候能给我算个命啊,青羊宫门口的老道士总说我烂桃花。要我说,你就算不来帮我,当个专职写手也比你泡在心理学的泥坑强吧,现如今抄个小说就能拍电视剧呢。”
“日您!”魏僮实在跟不上这百转千回的脑回路,索性不再搭理他。
两人斗着嘴,终于走到了公交站牌前。严格来说,这儿只是个社区巴士的招呼站,除了用褪色油漆画了个7A的老旧铁牌子外,连个歇脚的座椅都没有。
“呼,终于到了!累死我了!”梁发财长出一口气,看架势要不是嫌地上冷,他能直接倒在马路牙子上睡死过去。“原来瘦下来的感觉是这么的差,风吹过来感觉我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魏僮不理他的碎碎念,焦急地打望着车来的方向。
耳边梁发财仍旧不依不饶:“这次回去我得跟我老爹好好念叨念叨,你儿子瘦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了,得好好补补,大鱼大肉的就不说了,最好能支援我买个车,别再每个月坑我这么大笔生活费了,老当益壮要自己挣嘛!再说了,要不是之前出门只得坐公交,我哪会碰到这档子邪门事儿……”
魏僮本来没在意他的嘟囔,可听到最后一句,刹那间触电般瞪向梁发财:“你说什么?!”
“我说我爹坑我钱,他要是……”
“别他娘的废话,你说这公交怎么邪门了?”
“也没啥,就我刚想起来,我最后一次出门就是在这儿坐社区巴士,然后坐着坐着就没意识了……”梁发财越说越小声,脑门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怎么不早说?!快跑!”魏僮真急眼了,边吼着边要拉着行李箱跑路。
“我这不刚想起来么……”梁发财也很委屈,“等等,富贵,你看后面。”
他声音苦涩,好像要哭出来了。魏僮僵硬地回过头去,一辆黄绿相间的小巴从街道尽头缓缓驶来。
铺天盖地一般。
“日!”
第五章狮子林
“谢客池塘春都未。微微动,短墙桃李。”
一朝春雨洒过,浸润的青石板剔透着爽利的灵气,白马书院的先生们准时领着学童开始了吟哦,看来今日赏析的是涪翁先生的新作。长音咿呀地在城里逡巡,要把还沉浸在昨日梦醉里的人们唤醒。酒旗斜矗,烟斜雾横,秦淮画舫上的脂粉在天光里氤氲出来,伸着懒腰娇媚地迎接新的一天。
三里秦淮畔,自然有着江宁府最大的瓦子,而富丽堂皇的狮子林,那准是整个江南道最好的酒楼。三九刚过,上到士子军爷,下至茶博士游侠儿,谁不愿意在狮子林里温上一壶屠苏酒,暖暖活活地听俏枝儿唱上两段儿?美食美酒美娇娘,管他汴城风雪晴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