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终于到了!累死我了!”梁发财长出一口气,看架势要不是嫌地上冷,他能直接倒在马路牙子上睡死过去。“原来瘦下来的感觉是这么的差,风吹过来感觉我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魏僮不理他的碎碎念,焦急地打望着车来的方向。
耳边梁发财仍旧不依不饶:“这次回去我得跟我老爹好好念叨念叨,你儿子瘦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了,得好好补补,大鱼大肉的就不说了,最好能支援我买个车,别再每个月坑我这么大笔生活费了,老当益壮要自己挣嘛!再说了,要不是之前出门只得坐公交,我哪会碰到这档子邪门事儿……”
魏僮本来没在意他的嘟囔,可听到最后一句,刹那间触电般瞪向梁发财:“你说什么?!”
“我说我爹坑我钱,他要是……”
“别他娘的废话,你说这公交怎么邪门了?”
“也没啥,就我刚想起来,我最后一次出门就是在这儿坐社区巴士,然后坐着坐着就没意识了……”梁发财越说越小声,脑门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怎么不早说?!快跑!”魏僮真急眼了,边吼着边要拉着行李箱跑路。
“我这不刚想起来么……”梁发财也很委屈,“等等,富贵,你看后面。”
他声音苦涩,好像要哭出来了。魏僮僵硬地回过头去,一辆黄绿相间的小巴从街道尽头缓缓驶来。
铺天盖地一般。
“日!”
第五章狮子林
“谢客池塘春都未。微微动,短墙桃李。”
一朝春雨洒过,浸润的青石板剔透着爽利的灵气,白马书院的先生们准时领着学童开始了吟哦,看来今日赏析的是涪翁先生的新作。长音咿呀地在城里逡巡,要把还沉浸在昨日梦醉里的人们唤醒。酒旗斜矗,烟斜雾横,秦淮画舫上的脂粉在天光里氤氲出来,伸着懒腰娇媚地迎接新的一天。
三里秦淮畔,自然有着江宁府最大的瓦子,而富丽堂皇的狮子林,那准是整个江南道最好的酒楼。三九刚过,上到士子军爷,下至茶博士游侠儿,谁不愿意在狮子林里温上一壶屠苏酒,暖暖活活地听俏枝儿唱上两段儿?美食美酒美娇娘,管他汴城风雪晴雨时。
不多时,日上三竿,狮子林的大门方才洞开。昨儿夜里薛将军包场给角儿捧场,坐在青龙头豪饮到深夜,倒是让今日的午市耽误了。钱大掌柜一边使唤着小二开门迎客,一边亲力亲为地整饬着散乱的柜台。
果然,刚刚开张,人群便打拥堂往里走,有钱的上楼,最好能抢个神门楼顶尖的席位;没钱的三五拼个桌儿,就连还没收拾好的腰棚里也快挤满了人。
当然,青龙头是没人敢坐的——那可是薛将军独一份的席位,今夜师师大家的首场演出他必定会来捧场,没人敢触这位杀星的霉头。
“少爷,这边!这边!”酒楼门前的长街已是人头攒动,两个锦衣少年鱼一样地在人群里穿梭。较小的那个十一二岁年纪,一脸兴奋,左顾右盼想把新鲜的景儿全部包圆,却顾不得停下前进的脚步,一边用瘦小的身子挤开一道缝隙,一边回头招呼着同伴快点跟上。
“就是这儿了,少爷!这就是晚上师师大家首演的狮子林,咱们可是连吐火国的蛮子戏都没去看的,可算是到地方了!”小个子看着酒楼招牌咧嘴笑道,“走!赶紧进去占个好座儿!”
“行行,你别急,别急!”他口中的少爷身段颀长,只是面相有些显小,此刻脸都红了,可也是收不住咧开的嘴角,只得强做镇定地拉着前面的野狗儿,迭步跟着走进了酒楼。
二人进门便直奔楼上而去,钱大掌柜见状,忙不迭上前赔笑:“两位小公子,看着面生啊。小人忝为狮子林大掌柜,见过二位。”
少爷顺水推舟而生的一鼓作气被人截断,不由得有几分不快,但仍是顿步站定,周正地答道:“掌柜的好,我二人听说今日狮子林有好戏可看,才专程来此。怎的,这二楼上不得?”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只是这神楼席位紧缺,都是老爷们差人订好的座儿。要不这样,小人为两位择个腰棚里最好的桌,您二位给小人一个面子如何?”
小个子有些气急:“凭什么?这神楼上的席位不还空的很多么?青龙头,白虎头,还有那边一大片都没人占着,小老儿是故意刁难我等么?”
二人堵着楼梯,周围已经隐约聚成了个圈子,钱大掌柜拿不准两个华服少年的身份,不得不耐心解说:“您这说哪儿去了?不是小人不让二位上楼,而是青龙头到白虎头都被薛府包了圆儿,现在神楼上就剩零星几个旮旯座儿,想着入不得二位的眼,这才……”
“凭什么?!”小个子声音更大了两分,“他薛将军凭什么敢说包场,师师大家的新戏在汴城演出时,赵官家都没说包场清人,薛丁……”
“僮儿!”少爷眼睛一瞪,吓得小个子止住话头,再转过头去对钱大掌柜笑道,“掌柜的别和我家僮儿较真,他性子愚钝,在府上又骄纵惯了,口不择言。”
他顿了顿,又狠狠剜了仍自不忿的僮儿一眼,才又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麻烦在腰棚里给我二人安排个靠上场门的座儿,再温一壶屠苏,拿两碟蜜饯点心。”
“好好好,小人谢过公子,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钱大掌柜躬身行礼,面前的少爷明眸皓齿,束发冠旁是一朵金带围的芍药,雪白的鹤氅内襟隐约能见些紫貂的皮毛,站在一旁的小僮儿也是白狐的裘衣披身,就这身打扮也值了之前的小心对付,更何况听僮儿口气,还是汴梁来的贵人。
“幸亏那杀星还没到!”他暗自松了口气,眼看着二人往腰棚深处走去,赶忙哈腰跟上,同时回头招呼没眼力价的堂倌赶紧跑起来招呼客人。
微微有些凝滞的狮子林又恢复了喧闹,两名少年倒是不以为意,小僮儿坐着像针扎了屁股一样不自在,一边左右上下打量,一边嘴里抱怨:“少爷,要我说咱们就该自报家门,哼,看那薛府有多大的官威!”
少爷倒是不以为意:“僮儿,你就是欠的!薛府的官威大是他家的事,你这小奴才官威大,少爷我现在就收拾你!”
说着小少爷抓起甜枣儿就向他掷去,小僮儿伸脖子一口咬下,狠狠嚼了两口:“甜!还是少爷对我好!”
两个少年打闹一阵,天已擦黑,街两旁的灯笼刚刚悬起时,就听得车马辘辘,一队高头大马的军士竟然持刀荷甲而来。钱大掌柜自然早早地就躬身守候在大门前,弯着腰仰着脸堆着笑,哪怕春寒料峭这等累人姿势还是让他四脖子汗流。
马车缓缓停下,只见一人阔步而出,一身金翅翎盔甲衬着寒光,冷峻面目如刀砍斧斫一般,果真是杀星下凡。薛将军旁若无人,龙骧虎视,径直带着群军士上了二楼,留下原地的钱大掌柜两股战战,强自在众人的阴影中保持着热情的笑容。
“哟,这蛮子怪凶哦!”门口这般动静,不远处腰棚里的众人自然噤声观望,小僮儿缩脖子打了个寒颤,又做出副凶神恶煞的面目,张口恶言。
“闭嘴!”一旁的少爷倒没他那么不中用被吓到,但仍是立刻捂住了小恶奴的嘴,“没家里大人撑腰,别找不自在!”
这边两人能有闲工夫碎嘴,那边厢钱大掌柜可没好日子过,好容易等所有军爷都进了大门,便赶紧小跑着上了二楼,在青龙头席边伺候着。
“师师还有多久才唱?”
“回将军话,师师大家的班子还在秦淮的画舫上,且等呢。咱院里的角儿先给将军唱两嗓子热闹热闹吧。”
“嗯。”薛将军低头看了看酒盏,钱掌柜赶忙抢过堂倌手上的玉壶春,小心斟满。
“好,你先唤上俏枝儿、柳杏儿、许三娘,再找些其他姐儿演相扑去。今夜有师师的好戏可听,别叫这些庸脂俗粉脏了本将军耳朵。”
“这……”钱大掌柜有些迟疑,狮子林供着的几位角儿名声可都不小,虽说女相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伶伎与相扑之比犹如云泥,怕就怕几个小妮子抹不开面儿。
“怎么?”薛将军抬眼瞥了钱掌柜一眼,“不乐意?”
“不不,不是,小的是在踌躇人选呢,一定给将军安排妥当!”
“是得安排妥当。”薛将军似笑非笑,“别给我找些柴火雏儿,你这里当家的都给我喊上,让她们把胳膊、后背、大腿都给我漏出来,‘妇人蠃戏’,裹个布巾子把胸膛包住就够了!”
“好,好的,一定,一定。”钱大掌柜应承着,旋身便想下楼。
“别急。”薛将军抿了口酒,又夹起二两金钱肉送进嘴里,细细嚼着,“今日里,没有要来二楼找茬儿的?怎么这二楼全是些熟面孔?你嫌弄脏了你这狮子林,擅自替我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