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平平常常的鬼压床而已!睁开!”他心里打着气,双眼愈发钻心地疼,黑暗却浓郁尤甚。
“啊!”魏僮痛得轻呼,毫无疑问是嗓子的喑哑阻碍了他狺狺狂吠的分贝,口腔里夹杂了三百袋生石灰的铁锈质感让他的不安瞬间多了三分。
“欸!小公子,你醒了?”耳边突兀地响起琮琤如玉的欢呼声,魏僮痛苦不堪的脑仁自动补全出了一个白衫白裙、巧笑倩兮的明媚少女出来。
许是看到魏僮狰狞抽搐的样子,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小公子,别怕,没事了!师师姐在这,没事的,没事的……”
“我又睡过去了?这是幻觉?”魏僮丰富的鬼压床经验让他拼尽全力想扭动身躯——按照基本法,只要他的头颅转动、眼睛睁开,一切梦魇就都烟消云散了。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梁发财委屈而欠扁的脸,以及转头回望时压迫感十足的破旧巴士,可没有什么温柔的白衣少女,他坚信这一切都是日趋变态的梦境而已。
少女手搭在魏僮额头上,却只看到眼前的小个子发疯般地抽搐起来,也慌了神:“小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很痛吗?怎、怎么办啊?”
魏僮扭动了一番,颈窝的硬骨头被硌得生疼,额头上一直按着的手像运球一般把他的脑袋压着,不到三十秒的挣扎让他眩晕又恶心。
“咳!姑娘,姑娘,请问……”确认了并非鬼压床后,魏僮才终于来得及审视现状。莫名其妙地失去意识以及醒来躺在一张床上,突如其来的虚弱疼痛,以及表现得无害却在事实上掌握了主动权的身前的女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有利的信号。他小意开口,却发现想询问的和想隐藏的都太多,嗓子里的灼痛传来,一时间竟失了声。
“呜呜!你别、别乱动啊,大夫、大夫说、说……”看着面前小男孩脸上层层裹着、不断洇出暗红血色的白绸,少女六神无主,喃喃抽泣,“你躺、躺好啊,大夫说了,你的眼睛、眼睛要好好将息,现在都渗血了,我、我,大夫只说了要喝药的,我、我去给你端药!”
少女完全没留意魏僮开口说了些什么,抬手擦了把眼泪就待要走。魏僮赶忙挣扎着抬起右手,虚空挥舞,开口唤道:“别走,姑娘,别走!我没事,你先别走!”
“诶!诶!小公子,你别急,我不走,不走的!”少女伸手按住魏僮疯狂乱抓的爪子,掖进被子里,仍带着抽噎回道,“小公子,我、我伺候你喝药好不好?大夫说、说你喝了药,多多休养两天,一切都会、会好的。”
“不急,姑娘,我问你:我出了什么事,是眼睛、眼睛瞎了么?是你们救了我?你们是谁?”魏僮忍着痛,沙哑的嗓音连珠炮般问了一串。
“小公子,你喝、喝水。”少女没闲着,一边听魏僮发问,一边给他倒好了温水,“我,嗯,奴家名唤小小,是师师姐的丫头,我们、我们刚到狮子林,就看到小公子你、你从二楼摔下来,全身都是血,周围还好多煞星样的军士,里三层外三层把你围着。后、后来,后来师师姐进了楼里,再后来,再后来就嘱咐我、奴家找了大夫,把小公子你带到上房照顾,别的,别的我也不清楚。”
魏僮听着少女结结巴巴的描述,头大如斗。除了知道个小小的人名,他既不知道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身残几何,甚至按小小的说法,自己似乎还牵扯进了明显不那么美好的事件里。那让自己从二楼跌落的人,以及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士,怎么想都不会是善茬。
“哎呀,我,我嘴笨。师师姐还在演出呢,不然她肯定能给小公子你解惑的。”少女语速越来越快,局促地说道。
“不妨事,我还要多谢小小姑娘救了我,还悉心照顾呢!”魏僮喝了几口水,嗓子明显好受多了,声音都越发清越起来,“还要麻烦姑娘,请问有没有见到我的同伴,一个矮胖,不对,现在是又矮又瘦的男人,大概、大概矮我一个头,比我瘦半分的样子。”
“啊?那,那还是人样么?”小小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自禁地轻呼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小公子,我、我……”
小小涨红了脸,忙不迭解释道:“我,我见识浅薄,没见过倭人,对小公子你的友人不是成心冒犯的!”
“倭人?梁发财也没那么挫吧。”魏僮想象了一下,有些好笑,“小小姑娘你太夸张了,我那朋友就比我矮一点……”
“可是,可是小公子你,你不过舞勺之年,你的同伴比你还矮一个头,那,那不就是……”
“啊?”魏僮终于觉察到不对了,之前嗓音异常他还以为是病体作祟,小小一直以来的小公子的称呼也没让他多想,“小小、小小姑娘,你说舞勺?舞勺是十三四岁的意思吧?”
“小公子,我、我说错什么了么?对不起,你别生气!”
魏僮顾不得安抚可怜巴巴的小小,急声问道:“小小姑娘,你实话告诉我,这里是哪儿?我是,是谁?”
“嗯,这里,这里是江宁府啊,我,我也不知道江宁府是哪儿。小公子,你可别气急伤了身子,你的倭人同伴我没见着,许是,许是当时还在狮子楼?师师姐准会知道他的下落的!”
小小瘪着嘴要哭出来一样,慌忙把魏僮散乱的长发收拢,便要逃走:“小公子,你得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把汤药温着,你再睡醒了就能喝了。我去候着师师姐,等她演出完,一定会来看你的。我,我先走了哦!”
耳边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魏僮怔怔地沉默着,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掌控——突然成为一个目盲瘫痪的废人,不知今夕何年此处何地,莫名地变成一个陌生的孩童——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诡异突变是真是幻,莫说了解真相,连信息的碎片都从看不到面孔的少女口中得来。更何况,谁能保证这种情况下,那个温婉的声音,真的属于一位少女呢?
魏僮的脑子里各种思绪纠缠不清,本就疲惫不堪的脑浆子沸腾起来。霎时间,眩晕和疼痛都翻了几番,他对周遭的感受更加迟钝和虚幻了。
魏僮的身子僵直着,头硌着瓷枕拼了命地后仰,脑门的皮肤绷紧,只觉得太阳穴要爆开了一般;他的双眼仿佛有烧红的烙铁抵着,再狠狠地往下按压,烧灼的胀痛让他充分感知到眼球的存在——两颗炭丛里打滚的钢珠要被塞进颅腔的恶心感。
眼眶内的重压和灼痛是那样剧烈,让魏僮在不断干呕中越来越丧失了方位感,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像是熔岩上浮浮沉沉的将覆小舟,而身子则被高高悬挂,在九霄云外的朔风里迅速干朽。
恍惚间,谁又跑了进来,谁又哭了出来,谁又说了什么,管他呢。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管他呢。
再次失去意识前的瞬间,魏僮再没有了刚刚醒转时的防备和小心,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侥幸和解脱。
……
“小公子?小公子?”
“啊!呼!呼!”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把魏僮惊醒,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呼吸,长时间的窒息让他疯狂地喘着粗气,不断呛咳。
“小公子,你怎么了?师师姐,小公子他,他怎么了?”耳边逐渐清晰的女声带着哭腔,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有些颤抖地触到魏僮的腮旁,想要向人中穴进发又踌躇不敢的样子。
“小小,他没晕厥,别乱动他!”另一个成熟许多的女声响起,“大夫,麻烦你了。”
“师师大家不用客气,公子双眼的伤势已然稳定,只是心悸体虚,还得好好休养才是。”
“多谢大夫。小小,把诊金取上,送送大夫。”
“不妨事,不妨事,小老儿告辞了。”
耳边人声混杂,魏僮的喘息也逐渐平复。他惊讶地发现,除了颈下硬物带来的头昏脑涨,他竟没有半分不适感,刚刚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幻觉一般。他尝试着想要坐起来,虚弱的肌肉却不听使唤,头刚刚悬空不久,整个身子便向着右边倾倒过去。
“呀!小公子你别乱动呀!”小小姑娘的惊呼送来一双葇荑,一手垫着他的后脑,一手托着背,犹豫了一下,他终于没再被安置到高高的瓷枕上。
“你醒了?听到刚刚大夫说的了么,安静呆着。”成熟的女声气场十足,魏僮仿佛见到一个高挑冷厉的职业女性在训斥他这个不怎么听话的下属。
收起莫名其妙的联想,魏僮开口问道:“您是,师师姑娘是么?谢谢你们的相救。我,嗯,在下敢问姑娘,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怎么会伤成,伤成如此?还望姑娘解惑。”
“哼,姑娘?你口气倒不小,东京的少爷都是这样的傲慢么?”
未得答复,反倒是被呛了口狠的,魏僮有些无奈,不知所措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师师姐!小公子,小公子他好像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啦!你别生气啦,刚刚,刚刚他还叫我小小姑娘嘞,嘻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