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中午我们去吃烧麦怎么样?”
两人是昨天的凌晨一同在地板上醒过来的,梁发财看到屋子里凭空出现的魏某人很是吃了一惊。在他的记忆里,魏富贵昨天答应他稿费可以宽限一个月,今天就躺在家里撒泼要工钱了,直到魏僮再三证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并且保证不追要稿费才停止了老鹿乱撞的状态。
“梁发财,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瓦塔了?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说好的我定行程你收拾行李,咱们赶紧溜,你丫的还在给我说吃烧麦?”一旁电脑前焦头烂额的魏僮气不打一处来,好险没把手边的搪瓷杯子给他砸过去。
“车马未动粮草先行啊!我昨晚查了,去机场的路上就要经过家老字号烧麦,鸭油牛肉的都有,老板听说可是苏杭的老手艺人诶!”
“我看啊,这飞机咱是坐不了了。”魏僮指着电脑屏幕,“许是又要军演啥的,金陵的航班全线延误。我刚刚定了高铁票,你抓紧时间把你的杂货铺拾掇了,我们下午三点出发去涌金,晚上十点的飞机回锦城去。”
“那么着急干嘛,真是,高铁站那一路可没啥好吃的啊?”梁发财嘴里嘟嘟囔囔的,心不在焉地卷着衣服往箱子里塞。
“你大爷的,真没脑子是吧?你身上发生这么邪门儿的事情你不心慌,我还觉得晦气呢!我可是答应了你爹把你全乎带回去的,你赶紧的,别磨蹭了!”
“好,好,好,别催啊,我这不是在收么。”他总算把花花绿绿的衣服都塞进了箱子里,可沙发上的小山包却没见少。
梁发财饿猪扑食般半跪到快爆炸的箱子上,一边招呼着魏僮:“快,富贵,来搭把手!帮我把拉链拉上!”
梁发财的自媒体小有名气之后,经常能接到些广告的单子,可他赚钱之心永不满足,总爱四处到大小公司去推销自家的软文实力。他的公司不大,办公场所就租在家旁边,平日里总嫌弃自己的员工没有干劲,所以推销的事情他还是爱亲力亲为。
说来奇怪,大半年的浑浑噩噩里,梁发财只有三件事保持着难以动摇的规律——每周二三四的上午到公司晃一圈发稿子,一顿不拉地到楼下吃一大碗鸭血粉丝汤,以及每月五号给老爹生活费。魏僮对他动物的本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自觉又想起少年时的终极问题:梁发财到底是蠢得令人发指,还是蠢得人神共弃呢?
六月盛夏,勤政爱民的梁总起了个大早,是时圈子里盛传有一家AR游戏公司横空出世,财大气粗,就是规矩有点多,活不好接。梁总自认行业翘楚,决心去一探究竟,他倒了三趟地铁好不容易到了偏僻的旧城区,这家邪门的公司就突然格格不入地出现了。
邪门是梁发财现在回忆时给出的说法。他说那家公司就好像雨后山林里的鸡枞,突然就在一堆杂草一样的小二层店铺里,一幢高层写字楼拔地而起:明亮宽敞的大厅,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职业化笑容加一身旗袍的前台小姐姐。这种层次的公司出现在三里屯毫无违和,可在这地铁站门口都没共享单车的地界,现在想起来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当然,那时候的梁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信心百倍地迈步进了大厅,然后记忆戛然而止。之后上门推销的细节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仅仅有些隔着毛玻璃一样的光影浮动闪现。
三天前的午夜,梁发财一边啃着鸭腿一边断断续续地复述着这段记忆,魏僮得用十二分的精力才能从他的咀嚼声里听清楚只言片语,要从中抠出有用的信息更是难上加难。最终,魏僮只得无奈屈服于梁发财的心宽,决心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富贵?富贵?”
一只手在魏僮的眼前晃着,他回过神来:“干嘛?不吃烧麦。”
“不是烧麦不烧麦的问题,而且烧麦很好吃啊?那啥,我前天就在问你了,为啥你不把咱的情况报告给警察叔叔呢?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向往少年侦探团么?”
“你去,去报警去,说你被个魔法师操纵了心智,失去了半年的记忆但是活得上好,你的恩人发小把你拯救于水火,你现在需要国家和政府给你撑腰,惩奸除恶!”魏僮没好气地瞪着梁发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嗯,也可能是牧狗的精神控制啊……别,小僮僮,你别生气嘛,哥不是怕你逞强,把自己再搭进去么?”
“梁发财,动动脑子,现在这个情况去找警察,不因为扰乱公务被处罚已经很好了。我们要能查到点猫腻,那才有本钱找官方敲山震虎。更何况我们只是远远地观察,两个人相互照应……”
“对对对,富贵你说的都对,咱们先自己查!”梁翀看魏僮越说越生气,赶忙叠声答应下来,“还有啊,富贵,你说我这情况叫啥?被催眠了?”
“我是说很像催眠,你所说的这家公司,更像是因为你潜意识里的欲望而形成的梦境意象,而不是真实存在,这我有九成把握。但是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半年,的确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而你又什么都不懂,哎,我们手里的信息实在……”
“哥哥我这就是吉人天相!”梁翀自动忽略了“什么都不懂”的评价,兴致勃勃地接过话茬,“那照你们专业那说法,催眠,对吧。你说,别人催眠我会不会是看上了我纯洁的肉体,可是又没法得到我有趣的灵魂,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把我变成傀儡,当做禁脔?啊!说不定趁我意识不清,一大群美女已经把我糟蹋了好多次,自古红颜遭天妒啊!”
魏僮被这番少女向独白里满满的含沙量膈应得有点胃痛,槽点太多竟然不知道从何吐起。
“对了,富贵,你还没放弃你那破心理学呐?啥时候能给我算个命啊,青羊宫门口的老道士总说我烂桃花。要我说,你还不如当个专职写手算了,现如今抄个小说就能拍电视剧呢。”
“日您!”魏僮实在跟不上这百转千回的脑回路,索性不再搭理他。
魏僮从小体弱,天天除了看书就是安静地写写画画,文弱这一套在孩子堆里可不讨喜,只有傻乐天的梁发财成天带着他玩。
然而对于他来说,更多的童年时光还是一个人度过,他喜欢看书,也喜欢在梦里一览书中的世界,更喜欢慢慢地寻回记忆里的线索,把一个个珍贵的梦境记录下来。他从没觉得这样的童年有什么不好,梁发财的快乐他很向往,而自己的才发现原来有门叫做心理学的学科专门研究人类的梦境,便从此踏上了这条注定找不到工作的不归路。本科毕业时,由于种种原因,他最终放弃了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选择回到锦城当了名兼职写手和米虫。魏僮的母亲倒是很高兴儿子没有在心理学上一条路走到黑,哪怕魏僮有变成光荣的传说级啃老族的倾向,她也是成天乐呵呵的。
还好,魏僮的纳米级脸皮不足以支撑他的传说之路。几年的时间,他从每个月几篇死理性派半学术杂文的玩票作家,成长到每周各大精英自媒体平台都要抢着约稿的网络红人,自然物质生活也有了保障。
毕业多年,魏僮从没放下过对心理学的渴望,他的生活对常人而言枯燥乏味,早上醒来记录梦境,白天攻读学术期刊和大部头,晚上自己撰写论文,等到编辑催稿催到吐了再熬个夜写个稿子。大学毕业至今,从不旅游,出门只去超市和理发店,被梁翀拉着玩的游戏也尽数弃坑。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三四年里,魏僮倒是发表了不少文章,而他本人的性子也越发闷骚起来。终于在去年,他的读者们都发现,这个一贯以正经老实人形象示人的“云生君”,居然也会在文章里加冷冷的黄段子了,瞬间惊为天人,他的人气也迎来了二次爆发。
魏僮每次想及此事,都会轻叹一口气:“众人皆骚我独纯啊。”
他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着独属于自己的小日子,直到这次不远千里来到金陵。前前后后几天都没休息好就罢了,还遇到梁发财这桩怪事,说实话,魏僮的心里除了对未知的本能恐惧之外,更多的是近乎于变态的兴奋和幸福感。
在他看来,这事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一直以来学的东西都是谬误,至少不完全,还有些超出他认知的力量等着他接触和探寻;要么,他从见到梁发财的一瞬间,甚至更早,就被一个强大到无可复加的催眠师催眠,后来的种种全是他自己的梦。
不管是哪种可能,屠龙之技终有可用之途,不外如是。
“别叨叨了,中午吃羊肉烧麦!”看着梁发财这个瓜怂,魏僮不自觉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