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苏醒已是第二日下午,梓溪在她身侧守着。
“梓溪?我……”
“无需多言,”梓溪温柔的声音打断她,“我都懂。”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尹卓脖颈处的红色痕迹,然后别开眼,扶她起来。“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慕栩这个人,总是如此出其不意。”
梓溪目光闪了闪,说道:“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北慕为好。”
“嗯。”若是之前,尹卓还想着做完慕栩要求的事再离开,但慕栩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下药,她心中很反感,梓溪再次提议,她便点头答应,三个月,她不想等那么久了。
“梓溪,你安排人手,联络一下慕翊,让他接应我们。”
“好。我马上着手安排。”梓溪出去了,尹卓穿好衣衫,静坐了片刻,她如今的心境越发平和,勾唇轻轻一笑,站到铜镜前。
银质面具依旧射着冷意,但尹卓的面目柔和了很多,她轻抚了一下面具,唇瓣微抿,突然顿住身形,随即怒从中起。难怪觉得刚刚梓溪看起来有几分异样,慕栩,简直太过分。
她来到慕栩的院子,“咔嚓”一声,慕栩书房的门应声而碎。慕栩抬起眼睛,看向尹卓,脸上挂着阴柔的笑意。
“呦,一大早的,怎么这么急着来寻我?一日不见而已,门都来不及好好开了!”
“出来,我们打一场。”
慕栩挑眉,“打一场?为什么?”
尹卓咬牙,“为什么你心知肚明。”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我昨晚弄疼你了!”随侍的婢女都看向尹卓,一脸恍然大悟,或惊讶的神色。
“你……”尹卓说不过他,直接凌厉出手。
慕栩抬手挡住她迎面一掌。
两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尹卓的武功自不必说,她本就武功高强,又因为后来练了无上心法,内力大增,如今世间难有敌手,她惊讶,慕栩竟然和她不相上下。尹卓故意没有收敛内气,朝慕栩打过去的每一掌,虽被慕栩躲过去了,但他身后的建筑却不可避免被摧毁成了残渣。
他们这一场直打了一天一夜,慕栩的皇子府整个前院都被拆了个底朝天。直到天光大亮,微雨淅淅沥沥滴落在脸上,尹卓才停手。
她转身飞回后院,换掉有些微褶皱的衣衫,看向铜镜时,才发现面具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而自己一直掩藏的伤疤竟让已经看不到一丝痕迹,光洁如新。她惊讶,心思电转,忽然惊觉这是慕栩做的,每一次迷晕自己,是为了给自己上药。她心底有些复杂。
重新来到前院,已有大批人手收拾断壁残垣,慕栩坐在一处平地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做的?”虽然确定是慕栩做的,但尹卓想不明白慕栩为何这么做,于是问他。
慕栩看了看她没有戴面具的脸,眉目英气,凤目狭长,肌肤细腻,唇色淡粉,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和从前一样,只是气息却完全变了。那疏离的冷淡气质,叫人有些不敢亲近。
“我做的!”慕栩不太在意的语气,也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我委实想看看你的原貌,可你不想自己的伤疤痊愈,我只能另想它法了。”
听他如此说,尹卓目光闪了闪,扫了一眼重修的院落,转身走了。
慕栩抬起左手,捂住嘴巴压抑咳嗽。血液从他指缝间流下来,他却只是看着尹卓离去的背影,毫不在乎。侍女送了绢帕给他,他用了,然后随手丢掉。
……
慕翊收到梓溪传来的消息,要他在外面接应几人。他眉头紧皱,捏着拳头压抑着咳嗽。前日听闻慕栩要娶尹卓,今日竟又得知尹卓要离开北慕,想来慕栩果真是在试探自己,尹卓没有答应慕栩的求娶,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吟片刻,传隐一现身,隐一竟没有出现,他忽觉不安,焦灼不安中又等了半个时辰,却见隐一带着一浑身是伤的人出现,那人左腹已被洞穿,浑身鲜血淋漓,容貌尽毁,呼吸微弱昏迷不醒。慕翊又仔仔细细瞧了半晌,才试探的问隐一道:“是隐九?”隐一点头。
要知道隐九可是他手下除隐一之外最强暗卫,谁能重伤于他?他急忙喂了他一粒护心丹,先保住命再说。
“发生何事?”他问隐一。
“静和园,已被围困半月。”
慕翊惊讶,静和园,怎会被人围困?“是谁?”
“不确定,不过听小九描述,该是南疆人。”
‘南疆人?南疆已经十五年不与他国往来,为何一出现,却是针对于自己呢?对方如何发现那个地方的?’慕翊暗忖,却没有理出头绪,让隐一带着隐九下去疗伤,才开始思虑几件事。
尹卓要自己接应她,是要强行离开北慕了?但眼下静和园被围一事比较紧急。
慕翊打定主意,回了消息给尹卓,第二日启程匆匆返回静和园。一路颠簸疾行,慕翊中途又吐血三次。回到山庄已是半月之后,而阵法刚巧被破,山庄内的人正在拼死抵御,书童文松已带着慕翊少部分的藏书和一些重要之物由一名护卫带着逃离了此处。
慕翊出现,众人都停下来,山庄中人已死伤过半,而围攻这里的人,却只折损了几人,他看到自己安心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树倒屋塌,尸横遍地,呼吸一窒,内力乱串,嘴角又流出暗红的鲜血。
“太子殿下”,来人虽如此称呼他,态度却不见一分恭敬,“二殿下命我等前来,接太子殿下回宫。”
慕翊目光微沉:“原来是慕栩让你们来的。”
“惊闻殿下死讯,皇上可是伤心的狠呢!您既然已经无事了,为何不回宫呢?陛下日夜忧思,所以二殿下命老奴今天前来,务必见到您,接您回宫。”
慕翊淡漠凝视对方,不再说话,跟随来人又是一路颠簸,再度回到北慕国皇宫,那座坚固的牢笼。
……
慕栩一身红衣,大摇大摆来到太子府,慕翊瞧着他依旧阴邪的笑,目光沉凝。
慕栩说道:“你最终还是回来了呀!”这一句话充满了讽刺。
慕翊忽然想起那日慕栩不同的神色,他脸色惨白,血腥之气在唇齿间游移。
慕栩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对了,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你的秘密之所的吗?是尹卓告诉我的。哈哈哈!”慕栩笑得得意而张扬,鲜红的衣摆,像是在血液中浸泡过。“你说要把隐一给我,还作数吧?”
慕翊眼神微闪,说道:“隐一可堪重用,若你能珍惜,我即刻让他跟随你左右。”
隐一现身,跪地说道:“主人,隐一只效忠您一人。”
慕栩挑了挑眉,“呵,果然是一个忠仆。不过呢,”他瞬间出掌,打在了慕翊的胸前,慕翊喷出一大口血来。
“若你不重新效命于我,我即刻杀了他。”他的眼神,发出嗜血的寒芒。
“你……”隐一扶住慕翊愤恨的看着慕栩,这个人,杀他兄弟,陷害主人,这么多年,他处处针对,可是主人一再忍让,不让自己对他动手,若他再逼迫,害死主人,自己绝不手下留情。
慕翊缓了一口气,手轻轻拍了拍隐一的手背,吩咐道:“隐一,跟他走吧!护住他,凡是听他的吩咐。”他的目光含了几分深思熟虑,隐一看了很久,才回答:
“是。”
待慕栩离开,慕翊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直挺挺向后倒去。
……
尹卓收到慕翊的回信,在慕栩的府邸等了又等,却没有等到慕翊的联络,而是从慕栩口中得知慕翊已回到太子府,再次被软禁。
慕栩并没有拦她,她便来了太子府,看到慕翊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额头薄汗未消,而身边竟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飞身上前,轻唤道:“慕翊”,慕翊不答,眉头依旧紧皱,尹卓搭上慕翊的脉搏,惊觉慕翊内息大乱,周身冷寒,命不久矣,急忙扶起他,为他运功调息,一昼夜方结束。
慕翊一直处在昏迷中,尹卓便一直照顾在他身侧寸步不离。她发现慕翊一直揣在怀里的玉笛,和自己雕了“音”字的石珠,而后拿出笛子,吹奏《长相思》。
曾经慕翊为她吹奏,而今反过来,她希望慕翊能够因此苏醒。
笛声袅袅,缠缠绵绵,慕翊终于悠悠醒来,他视线不太清楚,看到斜卧在软榻的瘦弱单薄的身形,他想起苏一卓来,但料想着应该是尹卓,此时此地,恐怕也只有尹卓能来了。
慕翊微动头部,声音轻微,但尹卓仍是闻声而惊醒,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漆黑的瞳仁像黑宝石,一瞬间刺穿慕翊眼中的迷雾,他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楚尹卓的双眸,心中一动,这双眼睛,和苏一卓真像!那个有着澄澈双眸的苏一卓,那个笑容干净,挺拔如竹的苏一卓,那个知音相伴,相知相惜的苏一卓,那个,失去双眼的苏一卓,他再也看不到了啊!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凄怆的笑了一下,一滴泪滑落在腮边。
尹卓微愣,因慕翊的眼神,因他的笑,因那滚落的泪。她缓缓起身,走到床榻前,扶起慕翊的身子,探他的脉搏。
慕翊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眨动纤长的睫毛。
尹卓收回手,沉默看了他神色半晌,才说道:“你怎会伤的如此重?”
慕翊缓了口气,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微笑着,轻声说道:“可有粥喝吗?”
自然是有的,尹卓迅速舀来了粥,慕翊单手不便,她便喂他。
“谢谢!”慕翊说。
尹卓顿了一下,淡漠的脸色渐渐缓和,嘴角也挂起淡淡的笑意。
慕翊喝了粥,不再看尹卓的眼睛,他想看的那人的眼睛已经没了,再像也不一样。
“我尚不知,你如何会变成如今这样?不打算告诉我吗?”尹卓盯着慕翊灰蒙的眼睛问道。
慕翊重新望着尹卓漆黑的眼睛,苍白的唇微张,许久,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