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在宴会上被灌了很多酒,酒香凛冽,她在摇晃的马车中,皱紧了眉头。她想着临回府前程将军对她说的事,“皇上极为重视你,不会放你离开的,刚巧十七公主倾心于你,皇上定会下旨赐婚给你。”又想起了玉颜和南陵,想起哥哥苏一卓被挖了双眼,残废之躯,她头疼欲裂。
她已经习惯了,头疼的状况一直都在,每到月圆,每每想到一些往事便会愈发严重,她偶尔想起自己曾经会失忆,又莫名其妙好了,想起‘噬魂’的毒未解,会怀疑自己虽然现在还无事,以后会不会疯狂呢,不死族特殊的体质能够一直抵御住这些毒性吗?
回到将军府,尹卓下了马车,繁星满天,圆月高挂。她抬头看着月亮,楚睿曾是她心目中的明月,他现在每日都会陪伴自己,梓溪,琉璃,也都在身边,但这几日平静温馨的日子,怕是无法持续下去。
琉璃几人等在院中,门房开了门,几人便迎了上来,“将军。”琉璃注意到尹卓皱紧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依着以往的经验,她知道尹卓定是头疼的狠了。她搀着尹卓回到大厅坐下,纤纤玉指轻柔的按着尹卓的额头,湖蓝色的眸子,有几分心疼。
楚睿和梓溪都担忧的站在尹卓身侧,他们并不知道尹卓头疼的状况,见她脸色苍白,额头满是虚汗,也以为是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
直到天将亮,头疼才算缓解了,但脸色却愈加苍白。她吩咐几人回房休息,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继续打坐调息,头疼的时候,尹卓需要调动全身的内力来抵抗,琉璃的按摩能够给她安抚,但对抵抗头疼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她不想琉璃担心,所以每次都会尽量松开眉头,掩饰自己的痛苦。
又调息了一整日,膳食都没用。琉璃担心的等在她门口许久,刚刚离开吩咐后堂随时准备好点心和膳食。她换了套便服,独自走到了莲亭。莲花已落了几株,再过半月怕是就要落尽了。本想着在这里生活下去也不错,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她也不可能迎娶十七公主。
梓溪来到了尹卓身边,他一直注意着尹卓的神色和身影,是以尹卓一出门他便跟了过来。
“主人。”他轻声唤道。他还是如此称呼她。
尹卓看向他:“梓溪,你来了”,她轻皱了一下眉头,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叫我主人,你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是谁的附属。”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坐吧,我们聊聊天。”
梓溪依言坐在尹卓旁边,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落寞,孤寂。三日来的欢乐时光,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如今又要面对朝堂变幻的局势了。
“花都要落了!”
“梓溪,你……”尹卓沉吟了一刻,梓溪说过:生死相随。如今他还是这样想的?
“梓溪,你想一直跟着我吗?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尹卓问道。
“喜欢。”梓溪声音坚定。
尹卓轻笑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以后的日子时常颠沛流离,你还是愿意跟着我?”
“生死相随。你去哪,我就去哪。”他还是那四字:生死相随。他可知这四字有多重?
尹卓看看他,眼里流露出一种难过,又继续看着日渐凋落的荷花:“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知道。”梓溪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但因说还是听的很清楚,她有一瞬间的错觉,梓溪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她收敛了情绪,但缓缓一笑,梓溪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在等着自己主动说明罢了!
这件事,她迟早要告诉大家的,但,现在还不能。她又变回了战场上气度凛冽的尹将军:“我不会让大家有事的。”说完起身走出了莲亭。
梓溪看着她瘦弱但坚毅的背影,眸色莫名。他又坐了一会,起身,放飞了一只信鸽,有些事,他也要做些准备了,清音阁,他从未真正解散。
南陵覆灭,皇帝已死,但族人都安全,南陵的民众都没受到什么伤害,楚睿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现在唯一的身份是尹卓的朋友,是一个只一心爱着尹卓的人,他知晓这里只怕也呆不久,其他一切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够在尹卓身边就够了。他武功不弱,必要时可助尹卓一臂之力。
琉璃心思通透,尹卓这次头疼令她辗转难眠,尹卓身中‘噬魂’她不知道,但她隐约感觉到尹卓头疼的问题比以往更加严重,她很担心,坐在塌边,思虑良久,她决定为尹卓做一个香囊。
琉璃带着尹卓配给她的随从,去了善草堂,买了可以缓解头疼的草药,而后揣着愉悦的心情,踏着欢快的步伐直奔将军府。
琉璃湖蓝色的双眼有着吸引人的魔力,路人纷纷侧目,赞叹琉璃的美貌,甚至有人上前搭讪,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拦住了琉璃的去路。此人是丞相沈酆次子,沈俊之。人如其名俊朗非凡,但却纨绔不化,好色成性。
“嘿,这位美人,昔日不曾见过呀,才来京城不久吗?要到哪里去啊?”他拦住琉璃。
琉璃眼中有一丝慌乱,但跟在许音身边久了,学会了面不改色。她尚未言语,身边的随从上前一步,阻止了沈俊之欲施轻薄的手。“这位公子,此乃将军府的小姐,请公子抬手。”
“将军府的小姐?哼,说谎也不想个好点的点子,这一双异域风情的眼睛,会是哪家将军府的小姐?来人,给我打。”随从被几人团团围住,痛打了一顿。
琉璃情急喊道:“住手,”奈何沈俊之已经把她圈禁在自己的胳膊里,“跟着本公子,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这双眼睛真是美!”琉璃拼命挣扎,仍是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
沈俊之正得意,欲带走琉璃,被人一掌拍开,公子哥抬眸看到了尹卓冰冷的银质面具。
尹卓将琉璃护在怀里,面容冰冷,直视沈俊之。
庆功宴上沈俊之见过尹卓,但他向来自高自大,秉性纨绔,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他并不怕尹卓,甚至满是轻蔑。“我道是谁,原来是尹将军啊,难道这小美人,是你府里的人?”
尹卓不答话,眼神扫过沈俊之的家兵,几人已经放开了满身是伤的随从。尹卓带着两人,转身便走。身后却传来沈俊之嘲笑的声音:“一个丑八怪将军而已,在本少爷面前逞什么威风,早晚要你好看。”
琉璃抬眸看了看尹卓,心中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
回到将军府,尹卓送琉璃回了卧房,而后坐在了桌边,喝了一杯茶,问道:“琉璃,你真的不打算回乡吗?”
琉璃一惊,有几分慌乱,心想,自己今日定是给将军惹来了麻烦,她稳了稳心神,温婉说道:“将军,若是问琉璃的心意,琉璃并不想,但若将军希望琉璃回去,琉璃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
尹卓抬眸看着琉璃的双眼,她不舍,但是为了琉璃的安全,为了琉璃能够安稳度日,她必须把琉璃送走,她不希望琉璃跟着她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琉璃湖蓝色的双眼溢满了水雾,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尹卓不忍再看,起身,“好好休息一下吧!”走出了琉璃的房间。
尹卓转身的刹那,琉璃的眼泪簌簌滚落,凄美。
几日一晃而过,尹卓没再提送琉璃离开的事,琉璃心中惴惴,但只一心缝制香囊,期待香囊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而此时,皇帝的圣旨传到,宣尹卓面圣,尹卓当即进宫。
“参见皇上!”
“尹爱卿,”皇帝冷声说道,“朕今日宣你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尹卓依旧跪着,等皇帝说下去。
“想必你已知晓,朕有意给你和朕最疼爱的公主赐婚,但程将军言说,你无意灵儿,此事当真?”
尹卓回答道:“皇上,臣今日荣耀全蒙皇上赏赐,但公主金枝玉叶,不是臣高攀的上的,况且臣容貌已毁,不敢辱了公主高贵的身份。”
“容貌已毁,朕未曾见过你的全貌,且依着程将军所言,无人见过你的容貌,不妨摘下面具,让朕瞧瞧。”
尹卓犹豫片刻,仍是听从了旨意。
面具之下,刀伤,烫伤的痕迹依旧丑陋狰狞,皇帝见了皱紧了眉头,屏风后的小公主见过之后亦是吓了一跳,但带着面具的尹卓,气度仍是让她神魂颠倒。灵儿公主对尹卓倾心已久,即便如今看到尹卓脸上丑陋的伤疤,仍是不能释怀。
皇帝遣退尹卓,小公主则羞答答的走近,立在皇帝身侧,如此神态,皇帝便知道她的心思还没有放下,于是令程将军和沈丞相进宫商讨。
“程爱卿,尹卓此人如何?”皇帝目光深邃。
“回陛下,就老臣了解,尹卓人品一流,能力卓越,若为夫君,是绝佳人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军中没有女子,将士无事闲聊偶会聊到男女之事,也有诸多将士定期去些烟柳之地,但尹卓从来都远离这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军中甚至有传言说他有断袖之癖。”
皇帝惊讶:“什么?但他身边不是有个叫琉璃的红颜知己?”
皇帝看向程将军,程逯说道:“回皇上,却是如此,但尹卓两年来都未将那女子收入房中,想来……”
丞相沈酆突然说道:“皇上,臣听闻,几日前,曾有人见过尹将军护着一名异瞳女子,举止亲密,并不似寻常关系。”
程将军看了沈酆一眼,刚要表达看法,被皇帝打断了。
皇帝思忖片刻,再次传旨。
圣旨传到将军府,尹卓预感此次不同寻常,她转身跟几人说道:“你们即刻离开。梓溪,沿途留信。”
“好。”梓溪沉稳答道。
“将军,”琉璃上前一步,“您万事小心。”
尹卓看着琉璃湖蓝色的瞳仁,轻扯了一下嘴角“嗯”。
带着虎符,尹卓跟随顺公公再一次面见了皇上。
皇上看着跪在殿下的尹卓,眼神凌厉,却语气温和:“爱卿平身,朕宣你入宫,实在是因为你所立下战功,一座府邸的赏赐实在太过轻薄,爱卿未婚配,朕的小公主,又对你倾心,爱卿若成为我西岳驸马,则是双喜临门。爱卿以为呢?朕即可下旨,昭告天下!”
“皇上,此事不可。臣粗鄙之人,配不上公主的天人之姿,请皇上收回成命,准臣离去。”她双手举着虎符,坚定的说道。
皇上看着跪在御书房中央,举着虎符的尹卓,心中出现了杀意。他的杀意不仅仅因为尹卓此举会伤了灵儿的心,更因为他感受到了尹卓的不受控制,功名利禄,财富美人他什么都不要,这样的人,岂不是没有弱点?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只能毁掉他。
“爱卿,”皇帝声音变得深沉,“此事你再好好想想吧,你的人走不出京城的。”
尹卓皱眉,她被软禁在了太子东宫偏殿。
皇帝收回了三军虎符。
‘又被软禁在皇宫,’尹卓苦笑,‘她总是和皇宫有剪不断的联系。’她坐在桌边,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哥哥苏一卓,他们曾一起被关在牢里,被软禁在后宫,他们背靠着背,心贴着心,一起想念父母双亲。那时的记忆仍然清晰,甚至那时的不真实感也依然如故。
她有些担心梓溪他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离开。
第二日,皇帝召见了尹卓,退去了一身铠甲的尹卓,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凛冽,冷若冰霜,她瘦削但高挑,气质卓然。银质面具的冷辉依旧灼目,无论是战神尹将军,还是阶下囚尹卓,她的出现总是不容他人忽视。
梓溪几人没能离开,将军府大多数人都是皇帝的亲信,尤其管家,他是皇帝有意安排的监事。他们的准备早就被皇帝知道了,他们是笼子里的鸟,飞不远的。梓溪大半的人手折损在这次行动中,他一脸苍白,楚睿也重伤不起。皇帝一开始是下了杀心的,但是小公主苦苦哀求,皇帝也很希望尹卓能够为西岳效力,才给了小公主一个机会,让她想到办法与尹卓成婚,并以几人的性命相要挟,要尹卓臣服。灵儿身为皇家的公主,自然知道些利害关系,她保全了几人性命,而后找到琉璃,让她离开尹卓。
皇帝下旨,昭告天下一月后大婚,虽然仓促,但此事不容延后。
尹卓出了皇宫,她急忙回到将军府,看到受伤的楚睿和一脸灰白的梓溪。没有看到琉璃,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慌乱。
琉璃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缝制好的香囊,放在床头,下面压着一封书信,她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楚睿知道她离开,但他觉得琉璃离开更好,因为他觉得琉璃会成为尹卓最大的软肋。
看到琉璃的留信“愿君安,勿相念。”寥寥几字,便结束了她们相伴的岁月。尹卓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一种不安感深深笼罩着她。
“来人,快来人。”她的声音焦躁的响起“快去找人,把琉璃找回来,快去。”梓溪白着脸,看着尹卓不同以往的神色,目光沉了几分。
两天,没有琉璃的任何消息,不安感加剧,尹卓心头颤栗。这两日她头疼十分剧烈,她很怀念琉璃温软的手指,想念她湖蓝色的眼眸,她心中念着‘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可噩耗还是在第三日下午传来了。“溺水而死。”尹卓听着手下的禀报,看着冷冰冰躺在地上的琉璃,她面容浮肿,嘴唇青白,湖蓝色的双眼再也睁不开,再也不会看自己,她的温软的手指,再也没有温度,再也不会帮自己揉开紧皱的眉头。尹卓双目赤红,又想起了父亲母亲的死,还有没了双眼的哥哥。她颤抖着双手扶上琉璃的脸,整理好琉璃凌乱的发丝,双臂紧紧搂住琉璃的身体,一股深深的痛意和悔恨席卷吞没了她,她深拧着双眉,低声:“不,怎么可以。”一口鲜血喷出,尹卓抱不紧琉璃的身体了。
楚睿重伤,府内事务现在是梓溪全权处理。他令人将琉璃火化,骨灰安置在琉璃的卧房,并且立了牌位祭拜,另外,他还安排了人查找琉璃死亡的真相,但他真的查得到吗?
皇帝的赐婚,他只做了简单的筹备,他要问过尹卓的意思。梓溪是很得力的人才,他处理的事务一直都很让尹卓满意。
尹卓独自守了琉璃的骨灰和牌位三天,三天里,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相识一场,琉璃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她很后悔没有早些告诉琉璃真相,后悔自己起了贪念,没有早一点送琉璃离开,三年多没哭过,她此刻想好好大哭一场,她眼泪簌簌的落着,却没有声音。
她明白,琉璃的死绝非意外,她要找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