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春城真像王大夯说的那样,一大早,城外的人就喜气洋洋的带着自家的农副产品涌向城里。腊月的寒风丝毫没有冷却人们憧憬新年的热情。
宝贵领着桩子牵着雪里花拖动着一张爬犁随人流来到城中的集贸市场。
珲春城的市场跟西南关的市场有些相像,都是在城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场院似的广场。做买卖的人们在这广场随意展开自家要兜售的物品。
宝贵在广场的正北处一个土台子前选好了地点便打开了爬犁上的苫布,一爬犁鲜亮的狍子肉展露了出来。
“新鲜的狍子肉了。”宝贵忘情的喊了一嗓子。
“哎,哎。“一直若即若离跟着他的郑大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行了,啊,怎么跟真事儿似的。我和桩子在这等你,你赶紧去办正事。”
宝贵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去年这时候我和桂芹正在集市上买狍子肉。”
“那你就赶紧找到她,然后领上她来这继续卖。我们这给你留着。”郑大蒙说着苫好了狍子肉。
桂芹家在哪儿,宝贵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桂芹的父亲是个学校的校长。好在城里只有一所学校。凭着这点线索宝贵一路打听着来到学校前。
白墙黑瓦板板整整的校园死气沉沉没有一丝人气,操场上的积雪连个人的脚印都没有。倒是禁闭着的校门口一个独处的小屋有青烟由烟筒里飘出。小屋的窗户是镶着玻璃的,原本透明的玻璃因为挂霜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宝贵只能晃动学校的铁栅栏门喊叫:“喂,有人吗,开一下门。”
晃动了十几下,小屋的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一个披着羊皮袄的老者看了看宝贵没好气的问:“干什么你?”
“我找人?”宝贵讨好着回答道。
“找个屁,都放假了。”老者硬硬的摔下一句就要关门。
“哎哎,我找你们校长。”宝贵说着晃了晃手里拎着的狍子肉,“我是你们校长的亲戚。”
老者停下了关门的动作,他来到宝贵近前隔着栅栏门仔细看了看宝贵:“你不是中国人吗,怎么和日本人是亲戚?”
“谁说我跟日本人是亲戚了。”
“不你刚说过吗,你说你跟我们校长是亲戚,我们校长就是日本人。”
“啊。”宝贵仔细的看了看学校的门,“这是日本学校?这城里还有中国学校吗?”
“这就是中国学校,全城就这么一个学校。不过,校长是日本人。”老者面无表情的回答着宝贵的问话。
宝贵茫然并着失望的看了看学校,他本来还想跟老者再询问点什么,但老者那冷漠的表情让他放弃了继续询问的心情。
客客气气跟老者道了别,刚走开没几步他想起了手中的狍子肉。看了看肉,他回转身子举着肉对正要开门进屋的老者道:“大叔,这肉本来是捎给我那亲戚的,既然找不到他,就把他送给你吧。”
宝贵的这一做法让老者颇感意外,他表情复杂的客气道:“这怎么好,我这不是无功受禄吗。”
“你老不用客气,”宝贵诚恳的说着,“咱们能说这会儿话也是前辈子积的缘分。这肉是我大老远拎来的,我就不想再大老远拎回去了。”
“那我可就受之有愧了。”老者宝贝似的由栅栏里接过肉。
给完老者肉,宝贵再次同他拱手道别时老者突然神秘的压着嗓子问:“你要找的人是不姓吴?”
“对呀。”宝贵在老者的神秘表情中获得了希望,桂芹的娘家就姓吴。“你怎么知道?”
老者看了看空寂的四周:“别找了,他已经被日本人抓起来了。”
“为什么?”宝贵惊诧的问。
老者摆摆手:“我也说不清。光看见来了一个大卡车把吴校长和其他几个老师拉走了,再没见他们回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宝贵焦急的问。
“半年了,当时我记得刚开学没几天吗。”
“他家里人怎么样?”
“不清楚,我跟校长没有私交,根本不认识他家里人。”
“你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吗?”
老者摇摇头:“你就不用找了,他们的家都被抄了。”
顶着失望与扫兴的落差,宝贵无精打采向集市走去。一个貌似桂芹的女子同他擦肩而过。她的出现令宝贵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要把这个想法告诉给郑大蒙。
新的想法冲淡了宝贵的失望也扫兴,感到口渴的他在集市外的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一壶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倒在碗里有些烫人。宝贵边等着茶水降温边观看着路上陆陆续续往集市上去和买完了物品心满意足走出集市的人流。他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女人身上,他真希望桂芹能在这人流里出现。
第一碗水被宝贵一口喝光,第二碗水刚刚凉上。宝贵就发现街上的行人有些异样,往集市去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集市里的人都慌慌张张往出涌。就在宝贵猜测是怎么回事时,就见桩子漏网的鱼一样毛毛愣愣穿着人逢向城外跑去。
“出什么事了?”宝贵摸了一下腰里的盒子炮离开茶摊想截住桩子。
一门心思奔跑的桩子没有理会宝贵的提问,他闪过宝贵继续跑去。宝贵无奈只好向他身后看去。
在骚乱的人群里,一伙日本武士气势汹汹的追了出来。这群小矮个子扭动着两条小短腿在人群的阻碍中速度照桩子比足足慢了一倍。
宝贵想随桩子而去,茶摊老板却过来跟他要茶钱。付完茶钱时,日本武士追了过去。随着武士们过去,郑大蒙一手牵着自己的黑骡子一手牵着拉着爬犁的雪里花也赶了过来。
看到宝贵,郑大蒙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雪里花的缰绳冲他一扔,然后上了自己的马。他本想打马快走,然而,街上拥挤的人群让他根本就不可能放马奔驰。
“到底出什么事了?”宝贵拉着雪里花同他并行着。
“先别说了,赶紧出城。”
随着人群来到城门时,城门已经戒严。城门楼上架着三挺机关枪,保安队狐假虎威的盘查着要出城的每一个人。
宝贵紧张的问郑大蒙:“桩子在前面吗?”
坐在黑骡子上的郑大蒙看了一会前面的情况露出了笑容:“没有,看样子这小子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
“他没在,日本人也没在,就说明日本人还在追他。”
“咱俩怎么办?”
“没事,一会儿你就听我的就得了。”
郑大蒙下了黑骡子,他用马鞭子趾高气扬的扒了着挡路的人:“起开,让让。”
人群被他拨拉开一条逢。郑大蒙来到保安队面前抱着拳道:“兄弟们辛苦了。”
正在鸡蛋里挑骨头般认真盘查行人的保安队员端着满脸傲慢看了看郑大蒙:“你他妈谁呀,少给我套近乎,边上呆着去。”
挨了个大窝脖的郑大蒙把脸一沉挥起马鞭子打飞对方的狗皮帽子。郑大蒙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所有的人不曾预料。挨打这小子愣在了原地。
郑大蒙打完他才用马鞭子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你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把你们领头的叫来。”
根本没用叫,一个岁数稍大点腰里插着盒子炮的保安队跑了过来,“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你是他们的头?”
“我是他们队长。”
郑大蒙冲他一抱拳:“你这个兄弟怎么张嘴就骂人?”
“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刚从乡下招来的。不知道您是……”
郑大蒙把他那永不离身的护身符掏给对方看嘴里还在数落着对方:“按说咱都是吃一碗饭的,我不该这样,可你这兄弟太不懂规矩,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你怎么能张嘴就骂人呢。”
“长官教训的对。”保安队长恭恭敬敬递还了证件,“长官屋里请喝点茶。”
“算了,我这也是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您这大老远的上这忙什么?”
“这不眼瞅着就是年关了吗,上头体恤咱们这些扛枪打仗的兄弟们,就让我们出来为大家多搞点肉。都说你们这的肉好还便宜我就过来看看。”
“还是你们正规军好,当官的能替兄弟们想这个。”
“兄弟这么羡慕我们,那就跟我走得了。”
“这我可不敢,你们总和人家刀枪相见。”
“还是的,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吃完这顿就不知能不能吃上下顿,所以上头给我们的伙食一直很好。”
在郑大蒙的云山雾罩忽悠中宝贵和他顺利的被客客气气送出了城。来到人迹稀少的地带,郑大蒙才把宝贵哽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
宝贵离开集市去找桂芹家,留下桩子和郑大蒙看摊。郑大蒙的身份是暗中保护,自然可以在附近溜溜达达。桩子则被告子不能离开爬犁半步。开始时桩子还能听话死守。可时间一长桩子就开始烦躁了。
走,不能走,待着又心烦的桩子只能靠围着爬犁转圈来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