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扛着狍子一迈进屯子边就注意到姚叔家那贼亮的窗户。一向过日子节俭的姚叔今天怎么这么舍得点灯熬油。他家一定有什么大事。莫非是离家在外的两个兄弟回来过节了?
姚叔家的两个儿子可是宝贵看着长大的。他们一个比宝贵小七岁一个小九岁。就像姚叔两口子拿他当亲儿子一样,他拿小哥俩当自己的亲弟弟。如今这小哥俩大的在牡丹江的舅舅家里学做生意,小的在牡丹江读中学。一年到头他俩很少在家。宝贵还真是时常想念他俩。
这眼看着就是中秋节了,兴许这哥俩真的回来了,我得看看这哥俩有什么新变化。宝贵把狍子往姚叔家的院子一扔,拉门走进了屋内。
一屋子的人看到宝贵都无声的站了起来。媳妇桂芹迎过来接过他肩上的枪:“你可回来了,快进里屋看看叔。”
“叔,怎么了?”他看了一眼屋中间的炉子上正在煎着的药壶,“病了?”
杨老爷子痛苦的摇了摇头:“贵,见了你叔你可别冲动。”
宝贵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头,他看着满屋凝重的左邻右舍本想问个清楚,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进里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屋充满着难闻的血腥味,宝贵一搭鼻子就闻出这是人血腥臭味,他急急的向炕里看去,只见脸色蜡黄的姚叔闭着眼睛锁着双眉直挺挺的躺在被窝里,那原本洁白的被头被一片血迹污染成红褐色。守在他身边的姚婶无言的流着泪。见到宝贵,姚婶只叫了一声;“贵。”便哭出了声。
宝贵懵了,他看着姚叔姚婶吃惊的问着:“叔这是咋了,早上进城时还好好的,这是什么病啊?”
“气的。”姚婶咬着牙,“都是小日本气的。”
“小日本?叔不是爱和人争的脾气,他怎么跟他们生这么大的气?”
桂芹给丈夫端来一碗水,她把姚叔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
今天早上一进城姚叔便和宝贵分手独自赶着马车上了集市。到了集上没多久,他这一车新出土的萝卜和土豆就被一个矮胖的日本伙夫长给相中了。
谈好了价后,伙夫长要求姚叔把菜给送到离城八里的北大营。忠厚老实的姚叔认为人家都包了了咱的菜,送一趟也是应该的。
到了北大营他们兵营驻地,勤快的姚叔还主动的把这车近千斤的土地萝卜都给他们搬到了厨房。忙完这些等拿钱时,姚叔在兵营外足足等了三袋烟。
开始姚叔以为人家忙,自己也没别的事等就等一会儿呗。可等到快到中午了还是没人理他这个碴。后来姚叔等急了,他就到厨房去找那个伙夫长。
矮胖的伙夫长对要钱的姚叔很是不高兴,他喝着茶水训斥着姚叔:“你的良心不好,我们皇军抛家舍业来帮助你们,吃你们点菜怎么能要钱呢?”
姚叔听不明白他说的理,便跟他讲自己的理:“你们干什么来了我不管,你们到这来也不是我请的,当时你要这菜时咱们都讲好价了,如果你不给钱我就把菜再拉回去。”
伙夫长听他说完翻了脸,他冲门外‘其哇其哇’的喊了几句日本话,进来了几个日本兵连推带搡将姚叔轰出了兵营。姚叔不服就站在兵营外数落着他们日本人的不是。可恨的伙夫长见他不走就放出两条大狼狗将姚叔咬伤。受气不过的姚叔当时就被气的吐了血。若不是遇见麻三……
“这帮王八操的。”没等桂芹讲完宝贵腾楞一下由炕沿边站起,他操起自己的枪劝着姚婶,“你老别着急,我去给我叔出气。”
听他这杀气腾腾的话,姚婶一把攥住他的枪筒:“小祖宗,你可不能去找事,那可是有枪有炮的兵营。”
“他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让他们知道一下我郎宝贵的脚丫子有多大。”
麻三领着大夫进来,宝贵放下与姚婶的争执。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大夫后,这位有着仙风道骨的胡半仙大夫开始给昏睡的姚叔号脉。屋内的人全都把注意力集中都了老先生的脸上。老头一手捻着过胸的白胡须一手按着姚叔的寸关尺。他不动声色的号完了左手又号了右手后,这才轻声的问:“谁是家里人?”
宝贵与姚婶不约而同道:“我。”
老头看了看宝贵和姚婶沉吟了一下才不情愿的说道:“准备后事吧。”
姚婶闻言“啊”了一声傻在了那里。宝贵瞪着大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胡半仙:“你说啥?你他妈会不会看病,这人刚病一下就准备后事?”
宝贵的喊叫惊动了外屋的人。杨老爷子用烟袋挑开门帘,他严峻的眼神令宝贵安静了下来:“在病人跟前你叫唤什么?”
“爷爷,他让我们给我叔准备后事。你说他是不是胡说八道。”
“不许跟胡大夫放肆。”杨老爷子转对胡半仙抱了一下拳,“胡老弟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哥哥代徒弟给你赔礼啦。”
“老杨哥你客气了。”胡半仙大度的摆了摆手,“家属悲痛失去理智的事我都习惯了。”
“姚小子真的不行了?”
胡半仙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肺炸了。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一言难尽,咱们外屋说话。”
宝贵在杨老爷子与胡半仙的对话中陷入了安静。这安静就如同当年他父母故去时的重演。他无言的拄着大枪看着炕上昏睡的姚叔,心里盘算着如何为姚叔报仇雪恨。
夜深了,邻居们陆陆续续开始有告辞回家的。麻三过来要跟宝贵告辞时,宝贵突然向他提出了问题:“三叔,我叔这事如果告状得找谁?”
麻三被问的一愣。他愣的原因是宝贵在他的的印象里第一次叫他三叔,也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看着期待的宝贵缓了一会儿,才掏出烟卷递了一支给宝贵,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支。待两支烟都点燃他才把斟酌好的安慰说给宝贵:“大侄子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照顾你叔和你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