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灯光晃着眼睛,一台台电脑和一座座电子显微镜摆过去。房间内五颜六色的试管,透明的烧杯和量瓶,硫酸铜的绚烂……曾有多少颜色酝酿着风暴,就像是一束转瞬即逝的烟花。
工整的实验台上,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几只实验的老鼠在一侧吱吱吱地叫着。一股细细的水流过他的手,从手掌到指缝,洗涤着他。
武为民一身干净的实验服,擦干净手转身冷硬地说:“回来了?”
“嗯。”武念逗弄着那几只白白胖胖的小老鼠。
“结果如何?”
“索拉菲美证实有效,IND申请成功。”
“不错,等这边程序走完,先打开中西部市场进行先期实验,在那里先做。”
“……”武念看着那个脱下了实验服,露出了里面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衣。
“身处于规则之中,就得学会如何运用规则。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吧?”他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看着正在掂量量瓶的儿子补充道。
“嗯。”
“我们可能得呆在这里一段时间,你尽快把实验室的审核材料发给我,全部。”
“好。”
“儿子,爸爸相信你,你也要相信爸爸,我们的梦马上就要实现了!”他拍了拍了儿子的肩膀,开怀大笑。
武念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骄傲的神色从他的眼缝里钻了出来。
“梦?”
“哈哈哈哈儿子,你都忘了?你小的时候还小呢,就喜欢黏着爸爸妈妈,说我也要成为一个伟人!你小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惊人的天赋,对各种试剂,药理都非常感兴趣……对了——”
“是啊,还亲身试验呢……”
“儿子——”
“走了。”武念打断了他一句一句的回忆,聊着那些他们引以为傲的事情。放下手中的烧杯转身,打开房门走了。
“……”武为民看着儿子越走越远的身影,对他的冷漠不甚在意,走到门口处,眼睛巡视一周,“要实现了。”关好灯,亮晃晃的光源熄灭了,他昂首阔步的下楼走回房间。
妻子一身睡裙熨烫着挂在衣架上颜色稍旧的实验服,看着进来的武为民,边熨边问:“结束了?”
“嗯。”他从衣橱里拿出睡衣。从容地脱着衣服,“怎么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了?”
“我整理行李的时候看到了,就拿出来洗洗熨烫一下。”
“嗯,这件衣服都多少年了。”
“是啊。”两人神色幽深,陷入回忆之中。
“结果如何?”温辛会过神,一边熨烫着实验服一边问着。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神色认真地看着妻子,突然大笑,“我们就要成了!”
“真的吗?!”温辛走上前来,放下了熨斗,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嗯,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的成果,终于要成了!”
“是啊,二十年了。我们竟然可以坚持二十几年……”温辛的声音像是陷进了回忆里。
“嗯,整整二十年,我们做了整整二十年,这次进展顺利的话,我们的梦便成了。”
“是啊,终于要成了,医院的那些孩子便没有病痛了……他们可以快乐地活着……”
“是啊,新药一上市,那些苦难的孩子便可以吃到我们的新型药,我们的梦便成了……”
“是啊,为民,你真的为民了!医学史上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也有你的。”两人相拥着笑道。
“当初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嗯,人生就是一场博弈,要做就要做一个伟人。”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自信的样子。”
“对了,索拉菲美临床前实验做完了,IND也已经通过,我们得尽早进入临床试验。”
“好。明天我就去公司商讨具体方案。”
“嗯,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是念念他还是对我们——”
“他会理解的。”
一人踩着步子自信地走进了浴室,一人回头熨烫着实验服。
一条条的褶皱被熨平了,就像是一条新铺就的平坦大道,还散发着热乎气儿。两件实验服相依靠着,紧紧地挂在一起。
武念回到房间,找到了那本泛黄的熟悉的书,翻开写着《咏橘》的那页,拿出那封信。
熟悉的“橘子收”,熟悉的名字,他写了十七封,连带着最近的那副橘子图,是十八封信。她也回了十七封信,这信是第一封。
他打开那封信,墨色的字迹写满了一个少女的心事。
“橘子,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远的信,也是我第一次有了笔友……你喜欢橘子,我也喜欢,我们在纸上相遇了。“武念一个字一个字地嚼着,从字里行间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女孩儿,贴近了那个“累了可以吃橘子,橘子不要钱。”的女孩儿的心。那笔记晕染之处该是她的眼泪,他还记得他的无措、紧张……最后才匆匆写了一句,作为回信。那个自信潇洒的女孩儿却有如此多坚强的软肋……就像刺猬的刺一般。
武念将那封信放在箱子里,那里堆着信笺。
放置好后,他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水汽在蒸腾,慢慢包裹着他白皙的身躯,在雾气中他好似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冷水的浸润,将他包围。
载道再经过地下通道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流浪歌手在唱着最火的民谣,诉说着自己的反叛。他停留着看了几眼,眼神四处飘了飘,没有见到那个女孩儿,便也走了。拖着奔走了一天的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有一个室友在寝室里坐着。
“哇,今天你不陪你家女朋友了?”
“大老爷们也需要个人空间的好吗?”那个男孩儿一身短袖短裤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这不还是在和她聊天吗?”
“你怎么知道?”他抬起头问载道。
“显而易见啊,你这一脸……嗯……当然不排除你是在和别的女孩儿聊天。”
“怎么可能?!我很专一的好吗?”
“嗯,专一不专情啊。”
“我告诉你,这恋爱啊,就得谈,你懂吗?”
载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不在意地打开电脑看着刚刚发来的邮件。
“你懂吗?你懂吗?”室友还在阐释自己的观点。
“等一下。”两人同时说话,“你懂吗?”
“停止发送UDP。”
“哦。”
载道看着那新发来的邮件,那上面的内容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过了,上面客套又不失礼貌的话他都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诵了,仿佛已经将失败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载道指尖颤了颤,轻松地点击关闭……挎着肩膀,靠在椅子靠背上仰着头。
“哇!这人太厉害了!哎,载道你看你看,同样是人,人家为何如此优秀?”
“……”载道偏着头看着阳台上的衣服,黑色的短袖,红色的卫衣,深蓝色的牛仔衣……衣服叠着在一阵儿不知名的风中撞在一起。
“哇,你看看,这打扮一看就是贵族气质哈哈。”
“嗯?”一个小小的字,一句不太明显的问从载道微薄的唇中漏了出来。
“你没看学校新闻?就昨天的事儿,我们学校不是经常有些知名校友回馈母校吗?这不,这个校友是生物系的,在之江城开的生物医药公司……啊,看这里,还有他的儿子也来了牛逼牛逼!……”他边翻着手机新闻边激动地念着。
“哇塞,儿子才24岁,不仅读完了本硕博,而且在国外实验室里……嗯,这个没说了,应该是一项新型药物进驻市场……”他关掉了手机,转头对着靠着椅背的载道说,“可惜就寥寥一句,还无图无真相。不过我看,估计也是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你要看吗?”
“不用了,我还是,多找点软件的BUG吧。”
“啊?还没找到人投资吗?”
“嗯,难啊。”
“不然咱们就撤了呗,回家考个公务员啥的,或者是当个程序猿嘛。”
“不行,我还偏不信了。”
“那算了,祝你好运。”他继续翻着手机,呵呵地笑着,“反正我也没啥追求,都是秃头的活。”
载道眼睛端正着身体盯着试用中的自行开发的软件,一点点地检查着程序,记录下每一个BUG。背后的男人也安静了下来,认真地翻看着手中厚厚的政治资料。
阳台上的衣服还是湿的,顺着衣襟冒着皱巴巴的水汽。他能想象那该是一个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装裤,神色从容地做着实验的男人。他指尖顿了顿,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
寝室里他一遍一遍地修改着自己的创业计划,身后的男子一遍又一遍地翻着政治理论书……小人物和大人物,隔着地铁三十站,出租车三十公里却同样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