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刚刚开始,刚刚讲到了“肝癌”二字。楼下传来忽上忽下的步伐不整的脚步声。三个人气喘吁吁地来了。是文心、文明、王小强。
“哎呀,怎么在地上坐着,地上湿气重,这夏天禁不住这样弄啊!”王小强开口。
“快来快来,文明,快给人家老陈弄到床上去啊!”文明走上前去,撸起袖子,小小的身躯将他一鼓作气地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谢谢,谢谢你们,我陈世耀这辈子到这儿也无悔了……”陈世耀留着泪,陈陈看见一个男人的落泪,第一次是为妈妈,第二次是为自己。左不过一个死字,结了场。
“哎呀,没事儿!老陈啊,这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照顾你和陈陈……”
“老陈啊,你这是……”王小强问道,把大家都避之不言的话题又挂在了嘴边。
“我啊,肝癌,晚期,没几天了……”他云淡风轻地陈述这自己的病情。
“啊?啊!肝癌!哎哟喂,怎么年纪轻轻得了这个什么怪病哦!我说啊,你少抽点烟就好了!唉,不对,那是肺癌啊!”
“王小强给老子闭嘴!”
“唉,我怎么了你,我说文明你——”
“你放心老陈,我一定得帮衬你!你放心……”
“好,谢谢谢谢,我知道我这样有些无耻,但我的女儿才十八岁,才十八岁,我怕她……”
“爸——”文心搂着怀里哭着叫着的陈陈。
“老陈啊,这要不我们去医院吧!这还是看看,一直在家里怎么办啊?”
“对对对,老陈啊,就让我们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听我的,我自己知道……嘶——啊——”
“爸爸,你怎么了?疼吗?”陈陈抱住他的膝盖,哭着问道,“肯定很疼。”
“不行,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麻烦你们出去一下可以吗?我想和陈陈聊聊。”
“这还是得上医院啊,光在这里聊天又不能治病,我说——”
文明一把拉过王小强出去了文心也跟着出去了。
“唉,咋滴,还不准我说话啦!”
“你给老子闭嘴!在这儿坐着。”
“行你像个大爷,我做饭去总成吧。”
“嗯,多做点,五个人吃呢!”
“我知道,用得着你说,真的是,就你是个好人……”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陈世耀看着这个模样漂亮的女孩儿,像极了她的妈妈。他缓缓开口,讲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继续讲着……故事终于讲完了,他累得睡着了。
饭熟了,陈陈没有叫他醒来,她也没有下去送上来的饭菜一动不动慢慢冷却……
她看着那手里紧紧攥着的青色果子,陷入沉思……眼神一会儿无神,一会儿有神……他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她突然不认识面前的爸爸了。
楼下三人围在桌上吃着饭。
“妈妈,陈陈没有……亲人了吗?”
“嗯,应该是吧,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家有亲戚。文明你说是吧?”
“嗯,也可能是十几二十年前吧,他们好像才来这儿,陈世耀不是本地的人。”
“不是本地的人?”
“应该是的,来这里盖了这栋房子,种了一片橘子林,后来就去开厂子了。”
“对啊,他们家现在,厂子怎么办?”
“估计难咯,现在几年经济不景气,我估摸着现在一来也是垮了。”
“唉,这人呢,生死不由命啊!”
“是啊,这人家好歹也给过这免费的橘子林打理,也挣了钱。”
“嗯嗯,这几天我们就在这儿轮流住着,盯着点儿。”
“妈,我也要在这儿!”
“我看你啊,最高兴的就是你,一天都想着别人家。”
“文心,朋友这个时候就要互相帮助,相互扶持啊!”
两家人慢慢地住在了一起,吃喝也在一起了。陈陈每天没怎么说话,只是吃饭、睡觉、照顾爸爸。
这天晚上,陈陈睡在了自己的房间。陈世耀的房间由王小强守着,一声声断断续续地呼噜声飘荡着飘荡着,像一头无忧无虑酣睡的猪。
陈陈躺在床上,看着月光从窗帘透了进来,想着那个长长的故事,想着自己竟然全然不知,就像一朵被人保护好的玫瑰,可是他没有小王子那样的使者。陈陈听到了下楼的声音,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看着陈世耀开着灯,一路扒着栏杆走了下去……陈陈跟着他,走到了橘子林的外面。
“爸!回去吧!夜深了,要睡觉了。”陈陈往前几步,扶着停下脚步的他,轻声劝道。
“陈陈,你看那橘子是不是长大啦?”一片温柔的月光,洒在了林间,泡着这壶温润的水土。果子一个个小小的、大大的齐齐地等待着月光的安抚,就像是晚安吻一般带着甜蜜的忧愁。
“陈陈,今天是几号啊?”
“7月30日。”
“啊,农历呢?”
“十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齐整了齐整了。看着月亮像一橘子哈哈,我是不是想吃橘子了?”
“这橘子啊,是我和你妈妈的第一笔财富,我和她刚刚来到这里,便喜欢上了它,它温柔,又刚毅,沉稳又不失野性……”
“等不到那颗橘子熟了……以前和你妈妈每年都要摘,不管它,它照样长得喜人。”
“陈陈,把爸爸火化了,和妈妈混在一起……以后走哪都带着我们都方便了……算了,小孩子害怕,你就拿着照片就行了,看这张照片,是我和你妈妈到这儿第一年照的……照相馆的技术还不错呢……”
“陈陈,你要好好读书,好好活着……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永远……记得要听话啊,你一直都很听话哈哈……你小的时候啊……”
“累了累了,回去吧,走了……走了……”
听着那呼噜声,陈陈坐在爸爸的身边,看着爸爸难以入睡的呻吟和一阵阵疼痛,她想要叫醒阿姨。
“不用了,让我听听吧,听听这酣睡声……活着啊。”
第二天的傍晚,月亮还没有出来,夕阳刚刚下斜。四人都在哭,陈世耀看着窗外天色还没有黑,月亮也见不到了,他要走了,月色渐渐起来,如水一般的温柔,他好像看见了小柔,小柔笑着对他,就像他们第一次决定出逃一样。
陈世耀闭上眼睛,紧了紧怀里的相簿,紧了紧手里的蔫巴的泛黄的橘子,眼角落下一滴泪,努力睁开眼看了看陈陈,又虚弱地脱力,呼吸缓了、弱了、没了……
一晚上都是悲鸣,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陈陈一声声哭着,她想起妈妈那鲜艳的衣服,看着爸爸身上鲜艳的衣服,那是她见过最凄凉、也是最沉重的情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