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来得很快,快得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如果文心没有看到班主任在使用特权为她们谋取来的自习室里的样子,她或许真的就当这是一场梦了。但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像是青苹果上的苍蝇的嗡鸣,她极力地赶走它,但是它一头扎进了晶莹的果肉上,汲取着甜美的汁液,她慢慢放弃了,切开的青苹果暴露在空气中变得蔫了、枯了,她慢慢选择放弃它,然后将它丢进垃圾桶里远远地走开......
“你们这些老先人哦,我的个乖乖!这个高考不要紧张,也没得那么重要。”钱进将眼镜一戴上,又摸出了兜里的语文卷子说,“我刚才看到一个题很有意思,我们来看一下!”
台下的同学骚动着,老师一拍桌子轰地一声:
“我咳咳咳——前几天才从医院输完氧气回来,培训的时候都还挂着氧气瓶,你们这些少爷公主们还是听哈话嘛!咳咳咳——”他一阵捶胸顿足边拿起试卷,边讲着他被我们气坏的心肌炎。他隔着眼睛瞟了一眼班里好久不见的融为一体的安静气息。
“嗯,看到这里啊!这个地方,我们看......听懂了没有?”
“就像是我是皇上......”奇奇怪怪的比喻让人拍手称快。
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谩骂和称赞、不屑和夸耀都在高考面前让道。每年的高考日县城里都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地从屋檐掉落进水坑,一辆车安静地驶过,低洼处的水溅起,文心的蓝色裙边沾了几个泥点,文心低头看了看,撑着伞背着书包往考场去了。
两天的时间不长不短,书包一丢,身子一甩,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干什么,这是她现在的状态,以为的狂欢、以为的狂欢都没有,只想吃饭、睡觉。吃多了她就停下,睡够了她就醒来。
要回家了。在这间出租屋里她呆了一年,一个小小的房间、一个软软的沙发、一个窄窄的厕所、高高搁起的书、一张桌、一把椅,几个锅,这就是全部。
“是不是累了,高考完好好休息一下。”
“好。”
“幺儿,这次高考怎么样啊。”
“还行,一般。”
“压力不要太大,都考完了。”
“嗯嗯,我没啥压力。”
“那就好。”妈妈东扫扫,西擦擦。“哎呀,文心这个箱子里这么多纸,这还要吗,不要我丢了啊!”
“要,别给我扔。”
“我说你不要在那里瘫着,去走走,出去玩玩也行。”
“哎呀,文心你快来搞你这个箱子,乱七八糟的。不要我就扔了。真的是一天死没收拾。”妈妈弯腰整理着那堆合起来有一米多高的试卷,翻开那箱子,边翻着边骂骂咧咧着,“我说你真的是一天,看到你这么乱就烦,不如给我出去。哎,这些看着像信啊?”
“这是我的!”文心腾地站起,把那个小箱子抱进怀里,就像是女人守护自己的贞洁一样。
“谁稀罕看你这些淡渣渣。你这个信是哪个送的啊?”
“一个朋友。”
“陈陈啊?还是和丽?”
“嗯。”
“我说你们现在还是浪漫......我年轻的时候还收到过你爸爸给我写的......”
“这孩子......别走远了啊!”又埋头做着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工作,东扫扫,西擦擦。
文心抱着纸箱子跑到对面屋子的二楼楼梯口坐下,将它打开。最早的回信还是一个月前,然后是两个月前、四个月前、半年前、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不多不少竟有十七封。
第一封是她们第一次正式通信。自那次空间动态之后,文心的列表里便有了一个朋友。她和自己一样是一个胖胖的开朗的女孩儿,她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她们从苏东坡谈到了爱吃的水果,从数学谈到了学习的烦忧,从理想谈到了未来的老公,她们无话不谈,但从最开始的熟悉到后面只是想起了聊上几句,她们的作息好像不一致但是却不妨碍她们书信交流。那个女孩儿几乎知道文心的一切......但她好像是个理工科女孩儿。
翻开那封简单的白色信笺上写着的“问心收。”那是文心的QQ昵称。
“亲身经历,哭了会变胖。”
文心看着那熟悉的话,那冷硬的风格,笑了。还记得当初在QQ上嘲笑她为“大直女”,后来又叫她“大侄女”,再到后来那个女孩儿竟然慢慢变了,不再那么神出鬼没,话也慢慢多了。看着那如行云流水的字,看着那笔墨间似乎停顿的思绪,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好似金黄色的阳光从楼上跳了下来,一头披着的卷曲的亚麻色头发轻轻飞舞着。还记得那时候她第一次向她哭诉自己的高中,自己不成形的高中和不成器的样子,她恐慌、害怕、难过,所以她写下了第一封送给陌生人的信,那地址是在沿海的一个发达城市,送的信到那里,就像是她自己去看了海一般......
“亲身经历,哭了会变胖。”不要哭,哭了会变胖,会更胖,更丑了。
或许她可以去那里找她,顺便去旅游,如果成绩理想的话,爸爸妈妈是很支持的。或许他应该马上回去找她聊聊她的想法......
对面一楼的防盗窗里,系着围裙整理着盆栽的王小强弯腰细心地呵护着那些不见光的小花朵、小树苗......透过几根铁条,文心站起来冲着那阴暗潮湿的出租屋走去。
“妈,我来帮你浇花吧。”
“好,你小心点儿啊,妈去做饭。”
房子里的烟从窗户里飘了出来,母女围着桌子吃饭。
“多吃点,不要担心成绩了。”
“嗯嗯。”
“要放宽心。”
那些话儿和着香味一起浇灌着这温室里常年不见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