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不断从眼眶里溢出来,抽噎间文心的手指在手机上带着颤抖不断地跳动。电话铃声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将人拉回来,文心颤抖着听那铃声,急促而悠长……在最后一声又手忙脚乱地接起,不是他,是邮局寄来的一封信。
文心长长吊着的一口气被放了出来,含糊地回答着嗯嗯啊啊,焦急地起身,是信,是“我的错误”,那里也许有着答案。文心猛地奔跑,搭乘电梯,进站,刷卡买票,乘坐着返程的地铁。文心跺着脚祈求着这边的地铁快快进站,另一方向的地铁已经抵达。
“什字口”到了。
不变的是人潮,变的是人。帽檐遮住了他半张脸,只有一个小的轮廓露在外面。载道上了地铁站,站在门边,透过玻璃门注视着越来越远的文心,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手提电脑,手上的青筋尽显,闭着眼屏着气胸膛不断地起伏着,两颊微微鼓起,伴随着一个个站点的广播响起,回忆如潮水涌来,不知是何时到达了目的地,他又恢复了如一碗清水般平静的脸色。
——对不起……
前往之江生物制药分公司实验基地,森严的大楼外有保安把守,午后偶有几人进进出出。于子山找到了最佳隐蔽的位置,思索着如何入手,才能完成任务。攻入实验中心的内网显然不可行,只好另辟蹊径。这时有一人闯进了他的视线,平平无奇的外貌,一边打着电话用讨好的口吻向对方解释着。
很快,他便进了附近的一家餐厅点餐吃饭,速度不慢,似乎要赶时间。
熟练的点餐,迅速地报出菜名,这家餐厅应是常来。店员眼睛里闪出的光亮,亲切而尊敬地叫“金先生”,这一带的人物多多少少手里都握着企业机密,无意识流露的光辉骗不了人。而立年纪的男人精瘦得紧,找到老位置,坐下喝着水,将衬衫解开一颗,袖子挽起来,眉头轻蹙,神色焦急,急急地吃着饭。于子山也不急,点了餐在旁边的餐桌吃着,轻巧的笔记本电脑里不时地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只是喝水间,眼神止不住地乱晃。
“什么?”
“出问题了?”
“好马上啊。”
桌上的餐还没吃完,男人已经抹了抹嘴跑了出去。于子山喝着手边的咖啡,电脑的荧光里闪着一个男人的信息界面:金斌,四十一岁,之江生物制药分公司药物毒理学技术组组长。
“地址发你了。”
“好。”
于子山收拾完一切,向着地址上的庄园而去,这一场风暴,他总算站在了中央。
文心从邮局里走出来,手里捏着的是一年前的信。一年前他们还在银杏道上相互嬉笑打闹,从来没有预料到一年后的今天已经分手一年,都变了……
载道,我害怕打开这封信,信里写满了我的错误和你的控诉,害怕我这一年多的等待只是一场空话……我喝了酒,但又不敢喝多……我做不到放开一切的沉沦,也做不到完全的伪装,曾经的我躲避了一切锋芒,将你爱的全留给你,但你还是走了……
我僵硬地摆弄着身体,在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酒吧,苍白的脸色笑了笑,走了进去。
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都没有真正的安定过,我的朋友们只是骂你,恨你,怨你,但我依然在原地,还在为那段逝去的爱情找借口,找理由。酒杯里的东西囫囵地吞下去,冰凉的酒渍顺着嘴唇而下。
抹了抹红肿的眼睛,我颤抖着手把那封信打开,借着灯光和音乐,胶水封口的地方被我粗暴地扯开,信封里是一张薄薄的明信片,云州记忆。
一个字一个句,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受我的审查……我猛地冲出去,酒精快要麻痹我的神经,稳住身体冲出酒吧……四处张望着,我该去哪里找你呢!你是爱我的!载道——
红绿灯不停地闪,穿过地下通道,歌谣声从来没有停息过,雨后的泥点溅湿了我的衣裙。
载道,那不是幻觉!
我从楼梯上跨步而上,奔跑的行人四处逃散,颤抖的手指拨打着那个早已失联的电话,翻开与你所有的通讯软件,一个个将我藏了一年的语言发送……
我快要撑不住,我不敢等了,我的报复得不到回响,那是我早已预料的笑话……我为这场报复下了赌注——我自己,我的全部,我的时间,我的心,我的梦!
一切归为平静,文心坐在公交站台的凉椅上,夜晚的凉沁沁的风吹拂,红绿灯日夜不歇,行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她回到了“什字口”,那是他唯一可能出现的地方。
寂静染上了她的衣角,双腿无意识地晃着时间,衣角上的泥泞半干。一道身影从朦胧的雨雾中走来,双脚驻足,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西来的空中的雨。
余光间,文心看到了男人的裤腿和皮鞋。她的手指扣着开封的信封,胶水黏黏的,眼睛闪躲着迟迟不敢抬头。
“文心……”如远方飘来的嘶哑的一声,好似随着站台上檐下的雨滴落了地。
“……来了。”
载道要走近,弯腰准备拉起僵硬的文心。
“你来了。”文心睫毛微颤,手使劲儿推着他,背过身子抹过眼泪,舒了一口气缓缓回身,记忆里的那张脸与面前的他重合,不断地刺激着她。
他穿着正装,俨然一个成功人士,精瘦的身形,硬朗的五官,眼睛里含着不知名的混杂的情绪,直直地勾着她。
“啪——”载道身子未闪,生生地挨住了这一耳光,在这一年多里,这点疼就像是平静湖面上滚进了一粒小昆虫。载道的呼吸起伏着,嘴里含混着……“对不起……”
“载道,这算什么?”在雨中的她,已经顾不得清醒,许是酒精泯灭了理智,她疯狂地叫着,声音回响在安静的街道上,“我等了一年,这一年,爱、骂、恨、怨,我都试了。”文心猛地站起来,步步逼近,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刚硬地挺起头。
“现在你又回来了。”泪水止不住地下,她的手臂无助地垂下,放在身侧,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尖叫着呐喊着:“这算什么!”
“小心,小心——”载道要拉过摇晃的她,躲在一侧的棚檐下。
“不要管我!”
“小心,是我对不起你!回去吧。”
文心胡乱地抹了抹温热的泪和冰冷的雨,冲上前来,揪着他的衬衣,率先打破了岑寂,直直地轻声地问:“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
“离开的理由。”
“……”
“一个理由,连一个理由都不愿意给我吗?”
“……”
“载道,我无数次地以为你死了——”
“求你,好吗?”
“我……不爱……你了。”载道的眼睛忽地一闪,往一侧撇开,一字一句用尽力气,说完长长舒着气。
“不爱?”文心疯狂地笑着,像一个求爱的疯子,低沉着说,“你告诉我,不爱?”
手里高高扬起了信封,一边急急地将明信片掏出来,一边哭诉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是云州记忆,一年前的明信片,现在送往她的手上了。素色的明信片恍惚了他的心神。
“我以为,这封信里,你写满了你对我的控诉,写满了离开的理由,我多么害怕,你知道吗?!我多么期待,你又知道吗?!”
“老道,不要再骗我了……”文心虚脱地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一句句好似从心口呕出来,环着他的腰,酡色染上她的脸颊,抬头望着他,好似回到了当初的甜蜜,“我爱你……”
“够了!”载道双手将她拉起来,眼睛里泛着冷静的幽光,弯着腰吼道,“文心!也许曾经的我爱过你,但现在,我已经不爱你了!”
震颤的信封倏忽间落下,旋转着飞舞,最终归于水洼。
“不——”文心瞪大眼睛,看着信被急驰而过的车碾压而过。
“就当我从没来过。”载道欲转身,在朦胧的夜色中,他又要离开。
“载道!”
“回去吧。”只是顿足又要大步往前。
文心瞧着他欲要离去的身影,猛地上前叫住他,湿润的头发左右摇晃着,泥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裙袂上。
“老道!”
“这一年——”
“你没来,我便去找你,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没关系,我还记着。我拼命地学习,让你看一个努力向上的文心,我拼命地赚钱,为了能去找你,我挤上了火车,云记、轮渡、你的家……每一个巷口我都去了,可是你呢?!你走了……”
“我等着你,用我的时间和生命去缠住你的影子,一个已经消失的影子。”
“载道,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载道的双拳握着又松开,听着那云淡风轻的话,眼睛轻眨,一滴泪从眼角滑下。他提着一口气,背过身,面对着文心。
“好。”
“文心,我与你只是人海中偶然交际的两个点,终有一天我们会背道而驰——”
“不!”文心上前揪着他的衣角,渴望地等待着回答。
“我们在不同的地域,做着不同的职业,有着不同的阶层,喜欢的是不同的事物,过的是不一样的世界,我们的爱只是一瞬的彩虹,于你而言,那是雨过天晴,对于我,那只是我人生中一抹微不足道的光彩——”
“不!不是。”
“现在的你……”载道用冰冷的视线,从头到脚审视着他,牵起嘴角发出了一声哂笑,“还有什么值得我爱吗?”
文心连连后退,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摇着头跺着脚,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看,我还有你送的项链!”文心哭着将脖颈中挂着的坠子展示出来,将一颗赤诚的心捧在他的面前。
“你爱我,对吗?”
他猛地将那根细细的链子扯下,抓在手里,冰冷地开口:“现在收回了。”
“载道!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还给我!”
“你说我是小贼,你才是江洋大盗!”
文心跳着脚,努力地在那攥着的手心里扯着项链,骂声中带着祈求。
“文心,放手吧,不是每一个雨后都会有彩虹的。”载道无奈着作着最后的挣脱。
文心忽地停住,双手无力地垂下,眼皮耷拉着,无力地站着,眼泪无声地落下。项链从眼前落地,橘子花瓣的银色坠子落入水洼。
“载道,从今天起,报复结束了。”
皮鞋声越来越远,踩着水花在雨幕中越走越远。
“哒——”
“咔——哒——”
文心蹲下身捡起那根污浊的项链,放肆埋头哭着,但泪水早已干涸,连哭的权利都要被剥夺。许久,喇叭声响起,一辆公交车靠边停车。在雨丝中,她撑着两条腿一步步地走向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穿梭过这个城市。
在朦胧的青色雾气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隐现,眼睛里含着一颗泪。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尾气消散的地方,一张明信片安静地躺在水洼里。他紧张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明信片上字迹已经模糊——
“向一年后的你上诉
你的错误
便是那年只偷了花。”
——对不起……
为了你,我不得不再次离开。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载道暼了瞥手机上的显示,脸上严肃着,熟络地开口。
“二哥——”
“是。”
“马上回来。”
他将信藏在风衣的内侧衣兜里,转身相向而行,他又成为了另一个人,叫于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