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道喝完酒,和秦姨道过别,知道秦叔招呼客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路上慢慢悠悠地倒也不快,走出小巷,吹着江风,推着自行车走着,风中似乎还能听见酒馆里喧闹的声音,下面的后巷亮着微弱的灯光。
载道轻轻一探头,真是那熟悉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不久前被他吓唬的醉酒男人,还是挺着肚子,一个寸头,脖子处还有一道长的疤痕在月色下闪着银色的锐利的光。
载道从另一个楼梯口下去,紧紧贴着墙壁,仔细听着。
“20万,你这么不去抢?”
“我可以去抢啊,我要是在条子面前一不小心说漏嘴了,然后一不小心那话啊,钻到你那婆娘耳朵里了,然后啊……嘿嘿。”他左右翻着手掌,抖着腿笑道。
“我他妈的打死你!”青筋暴起,秦生忍不住就是一拳,那人似乎没想到,但很快骂骂咧咧地扭打在一起。
拳拳到肉,顺子一把接住他的拳头:“你来啊!”感受到他的停顿,又继续说到:“你这一拳再下去,可就不是20万那么简单了。”
“松开。”
“松开!”拳头揍在水泥地上,血流了一地,震得生疼。
“20万,我给你20万!如果你再来找我——”
“秦老板,你放心我这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啊,我连那局子都坐过,还是坐了两份的,你说是吧?”
“……如果她知道,我也不怕和你一起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血滴在他的身上,盯了几眼转身离开。
“妈的,这秦生还是那个牛劲儿。”周万坤忍痛爬了起来,忽然感觉身上一阵疼,晕晕晃晃想是喝了酒的缘故,便撑着墙壁离开了,“哈哈哈,老子有钱啰!”
声音渐渐熄灭在这条无人的小巷,洗手的哗哗声在巷口响起,载道屏着的呼吸终于松了,然而却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那个醉酒瘫倒在地的男人,周万坤,又叫顺子。
酒精蒙蔽了周万坤的神经和双眼,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和载道攀起交情,这个崽子知错就改,是个替兄弟挡刀的好料子,还是个嫩头青。
云州乡镇与城市离得不远,周万坤难得回一次龙鸣镇,屁股粘在老锅米线的椅子上,埋头吸溜着刚出炉的米线。
“吃!吃!今天你顺哥请客。”他豪气地拍着胸脯,拧了一把鼻涕摔在地上。
“这哪行啊,顺哥,这一顿怎么也得我来才是。”
“小伙子不错不错,那我就不和你争了,都是小钱!”他在载道脸上扫了几圈,大方地笑着说。
“是啊,哪能和您比?”
“诶,低调低调。”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不瞒你说,跟着我绝对错不了!”
“那肯定的,对了,顺哥医生说你不能再喝酒了,上次差点酒精中毒。”
“这点酒怕啥?我告诉你,再过几天老子有了钱,买上好的酒,最贵的喝!”
“顺哥你是找到什么挣钱的门路了?”载道凑过去专心致志地问着,对付他需要极大的好奇心来刺激他的膨胀。
“哈哈哈哈这个呀,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周万坤岔开了话头,“对了,你这小子,叫啥名来着?”
“叫我山子就行。”
“哎呀,山子,行!叫你山子。”
“好嘞,叫啥都行。”
“看,你这就很好啊!这圈子啊,就得这样混。”
“记住了顺哥,要不喝点小酒?”
“你还真上道啊,要不整点?”
“来啊。”
傍晚时分,两人醉醺醺地从店里出来,从人声鼎沸到人烟稀少,顺哥大摇大摆地走了,坚持不要山子送,步子倒是稳健,贼眉鼠眼地东瞧西望像是去藏宝。
载道沿着路子去了孤儿院,这一趟冒险却一无所得。问了何妈妈,她这些日子好似老了些,一天一个样,变得更健忘,这些孩子离开这里是势在必行。
“你谁啊你?跑到我家门口蹲着?”
“你是叫周万坤吧。”
“谁叫周万坤?你才叫周万坤呢!”
“……”
“我告诉你,我叫顺子。瞧你这样子,叫我顺哥就行。”他一脸骄傲地开锁进屋。
“顺哥顺哥,等等!”
“怎么?看你叫我顺哥我就跟你废话几句。”
“有笔生意做不做?”
“生意?”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哈哈哈这俗话说不打笑脸人嘛,进来进来。”
两人谈得很是愉快,余元牧头发长了些,胡子拉碴地一脸疲惫,同顺哥倒是很相似,看着是同一类人。余元牧打起了太极,吹得他晃晃晕晕的,状似无意地瞥到那结疤的口子,问:“顺哥,这被狗咬了?”
“哎,别提了,那个死疯狗。”
“这打了疫苗没有啊?”这可得小心啊!
“打了,妈的,花了老子五百多,这破玩意儿。”
“那就好那就好,这打疫苗啊,可得选好,我听说啊,可能有假的。”
“假的?不可能吧,我可是选的最好的,叫……之什么来着。”
“之江?”
“对对,就这个。”
“啊,那个还不错,好多人都是那个,没事儿。”
“就算有事儿啊,阎罗王也得从我身前绕着过。”
“对了我们刚讲到医药来着,怎么,有好事儿来找我?”
“哎呀,顺哥,你可别不信,这不是久仰大名嘛!”
“别别,我告诉你啊——”他一头栽在桌子上,毫无征兆,脸上倒是红肿得厉害,余元牧赶紧去摇他,他又醒过来,吵着要去医院,这破玩意儿,出了圈倒三天两头往烧钱的地方送。余元牧作为他的新晋老弟,搀扶着他跟着去医院,口袋里抖出来半截录音笔,零件在细微地运作,余元牧将它藏好,如同月亮嵌进黑夜的幕布里。
“医生医生,这咋样了?没啥事吧?”从诊室出来关好门的值班医生迎头碰上了在外面抽烟的余元牧。
“你是?”
“他弟弟,弟弟。”
“没事儿,有些发热正常状况啊!不过记得按时来注射疫苗啊!”
“医生,我哥是还差几针啊?”
“怎么,你不知道?”
“哎,我这刚回来,我哥也没来得及和我说。”
“还差一针,你记得打就完事儿了。”
“来交钱吧!”
“啊?哦哦,好嘞,麻烦医生了。”
“应该的,看你这样子是外地来的,这几天多看看你哥。”
“好,那个医生,那个疫苗没事儿吧?我在外面听到你们这儿疫苗打死人了!”
“谁说的?这个疫苗哪怕是全程注射,都还不能完全保证病毒没有漏网之鱼呢。”
“哦哦是是是,我们也不懂。”
“行了——”
“医生——”
医生插着白大褂的衣兜应着召唤走了,余元牧在缴费窗口交完费,拿到一张缴费单仔细地瞧着,又拿出手机拍了拍存证,袁臻的电话打过来,没过多久便等来了短发女孩儿。
“嘿!师傅,咋样啊?”
“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说了多少遍了,耳朵起茧子了!”
“回去了把报告传给我啊!”
“知道啦!”
“嗯,注意安全。”
“好嘞,师傅。”
“去吧去吧!”
“那师傅我走啦!真不是我要走的,实在是家里有事儿……”
“行了行了,快走吧!小姑娘家家的。”
“走啦!”
跑走的女孩儿背着书包蹦跳地走出医院大门,又回过头狡黠地一笑,一提溜地偷偷溜到上楼的余元牧身边,留下一句:“等我回来!”,抓着书包带子跑了。
“唉,这小徒弟——”余元牧无奈摇摇头,上楼走了。笑容刻在抿起的眼角,在嘴边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