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福妮的命运,也许就从那天早晨开始悄悄改变了。
娘做早饭的时候,换儿拉着任福妮跑进村里的梨树行里戏耍。
梨花已过盛开之时,枝丫间有绿叶点缀其中,在晨光中,白清如雪的梨花,被疏风轻吹,风情万千,款款飘起,如千只万只的蝴蝶,逗得任福妮不停地跑来跑去用手接,有时干脆捧起地上厚厚的花瓣,两手用力一扬,任由梨花落在头上、身上。闭上眼睛,嗅着带着丝丝甜意的花香,思绪里闪过很多小女儿家的愿望。换儿靠过来,愣不丁地把满把的梨花塞到任福妮的领口,小姐在想人了,是不是在想丁得志?
任福妮扑打身上的花瓣,又抓起一把花瓣,追过去,好你个换儿,看我怎样收拾你。一时间,梨树行里传来两个小姑娘的笑闹声,震得更多的花瓣飘落下来。
远远的,传来任福妮的娘唱歌一样的喊声,妮儿,福妮儿,吃饭了。
这梨花村整个村子被土围子墙围着,像平原上多数村庄一样,有了土围墙的遮挡,人们的心里似乎有着更多的安全感,总是好过一目了然的赤裸,虽然围墙墩实实的不高,轻易能爬上爬下。翻过村子南围子墙,紧挨着是一大水湾,湾里的水清澈透亮,湾对面就是一片梨树,每年春天,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候,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村子毫无争议自然而然就叫梨花村了。
任福妮与换儿两人嬉闹着跑回家,一进堂屋门,就见屋里站着一个年轻人。爹拿着烟袋,皱着眉头,端坐在太师椅上。
任福妮喊了声爹,走去站在他身边,回头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泛着青的光头,偏长瘦的脸庞,一双眼睛小的如小猪的眯缝眼,一脸的憨萌样,穿着对襟无袖汗衫,黄不拉叽皱巴巴的,像孩子尿布。
他嘟囔着说现在解放了,他要领他妹子回去。
任福妮听爹对那人说,你先回去吧,现在这世道乱的,人不放心跟你走,再说我也不认识你,换儿要走不要紧,让她亲爹来领。那年轻人憋得一脸通红,说,那,换儿我走了。
任福妮不明白,怎么不几天的工夫,家里的长工、丫鬟都走了。她望着换儿,你也要走吗?
换儿看着服侍了多年的小姐,为难地答应了一声,小姐,我……便闭了嘴不吭声。
任福妮问父亲,爹,为什么换儿也走呀,她走了谁同我玩?
福妮,你也长大了,该懂事了,换儿她爹娘想她了,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你霸着她,不让人走,不是误了她终身吗?
任福妮似懂非懂的,那换儿你走了后要常来看我。
换儿要回去跟爹娘一起生活,高兴劲超过与任福妮离别的伤感,小姐有机会你去俺那儿看看,俺那儿有很多很多的鱼,每年的八月十五,全村人都去村前的池塘里抓鱼,把水搅浑,鱼在水底喘不动气,只好冒出头到水面喘气,早站在那儿等着的人两手一捧就抓住它,大鱼把尾巴甩的啪啪响,可好玩了。
任福妮听换儿不止一次说着她老家有多么好,也曾想跟着去她家看看,可爹总是说换儿家太远不放心,兵荒马乱的没去成。
过了两天,换儿父亲来领她。
任福妮把一个平安扣玉饰戴在换儿的脖子上,紧紧抱住换儿,换儿以后你一定来看我呀。换儿红了眼圈,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来的。两个小姑娘一直牵手走到村口,才依依不舍地分手,任福妮乐观地认为也许她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用不着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腿不是长在身上嘛,愿去哪就去哪,多简单啊。走了走了,任福妮抬起右手故意作着一个撵鸡撵狗的耍宝动作,换儿笑了,边走边回头,小姐,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
家里一下子感觉清静不少,牲口棚里的马、牛、骡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