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黎鸣带着一身的疲惫走进了洗手间。
不多时,里面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与黎鸣那五音不全的小曲。
亚文挽起袖子,干净利落的收拾起了桌上的餐盘。
瓦迪娜点上了一只自制的卷烟,拿了一个略有些破烂的细口花瓶在窗口摆弄着黎鸣送的那枝月光兰。
她深吸一口烟,徐徐的吐在月光兰幽幽的蓝色荧光中。
“多少年没有养过花了?”她笑着想。“大概得有十几年了吧。”
“不过这孩子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养花的,难不成是亚文告诉他的?”瓦迪娜回头看了看亚文,又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亚文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是关于黎鸣的。”
瓦迪娜动作一顿,然后说道:“怎么,你现在好奇了?”
亚文说道:“为什么当时你会选择收留黎鸣?他可是一个半精灵。”
亚文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疑惑。
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瓦迪娜会明知道黎鸣是一个半精灵,却还坚持将他收留在家里,甚至不顾教会牧师的反对。
瓦迪娜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悠悠的吐了一个烟圈。
她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之前血税日的时候,我对城务官说的那些话吧?”
亚文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那天你说了什么了。”
他当时一门心思全想着牛肉派去了,根本没注意瓦迪娜与城务官之间的对话。
瓦迪娜也不气恼,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她再次将那天的话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只是因为看他言行举止不像个坏人就收留了他?”亚文说完还补充了一句,“甚至你还拒绝了牧师的建议。”
“孩子,牧师大人的确崇高,我也十分尊敬他。不过我拒绝了他的建议并不代表着我的行为就是错误的。”
“我的确是因为黎鸣的善良而做出的这个决定,但那是因为,他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用他的善良打动了我。”
瓦迪娜用完好的右眼盯着袅袅的烟雾,思绪回到了第一次碰见黎鸣的那个傍晚。
当看到那个趴在血泊中的人影时,她的心中十分的惶恐。
瓦迪娜回想起了早上宪兵们张贴的黑魔法师通缉令。
她并不是害怕死尸,而是担心行凶者是否还未走远。
踌躇了一阵后,她终于还是走上前,想要从那具“尸体”旁走过。因为这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没想到的是“尸体”的手竟然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瓦迪娜惊慌失措了好一阵后才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还是活着的。
她俯下身想要将那人抬起,却听到一阵虚弱的呼救声自那人口中想起。瓦迪娜凑到他的面前,注意到了对方尖细的耳朵。
“救救他,救救他……”
瓦迪娜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没有在意。
她想将那人抬到后面的教堂里,让牧师大人救他一命,但是当她将那人翻过来后,眼前的一幕让她惊愕不已。
那个半精灵的脸上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
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脖子,衣服,以及他怀抱中的那个孩子。
瓦迪娜这才发现,半精灵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但他依然无意识的呼喊着:“救救他,救救他……”
瓦迪娜将他与孩子一起送到了教堂,牧师也被这个半精灵所感动,亲自出手用神术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后来他苏醒过来,却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说出了一个名字“黎鸣”。
“那孩子呢?”亚文听得认真,忍不住发问。
瓦迪娜摇摇头,“黎鸣怀里的孩子早已死去,教堂收容了他的尸体。”
“那孩子对黎鸣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可惜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瓦迪娜有些唏嘘的说道。
亚文沉默,这里面一定包含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他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了。
这时,洗手间的门打开。黎鸣擦着头发,嘴里还哼着歌,显得十分高兴。
他看着站在餐桌旁发呆的亚文说道:“亚文,该你去洗了。剩下的我来吧。”
亚文看着黎鸣的脸,他下意识的推辞道:“不了不了,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
瓦迪娜却吼道:“让你去你就去,别磨磨唧唧的,热水很贵的啊。”
亚文一缩脖子,默默的离开了餐桌旁。
等到洗手间里再度传来水声,黎鸣已经来到厨房,利索的开始洗起了盘子。
瓦迪娜嘴里叼着烟屁股,在黎鸣身旁收拾他洗完的餐具。
似乎是实在受不了黎鸣那鬼畜的哼唱,瓦迪娜开口问道:“黎鸣,亚文今天有些不对劲,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吗?”
黎鸣手上不停,口中回答道:“要说发生了什么,那可有的说了。”
“亚文那小子长的很像夫人你,但是性格一点也不像。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手,连跑都不跑的,你说气人不?
今天他在香槟街那边被三个小王八蛋堵着了,正好我路过,就顺手帮他教训了那三个瘪犊子一顿。
要不是他们溜得快,我恨不得一巴掌把他们嘴巴抽烂。
竟然污蔑你是什么站街小姐,这还了得……”
黎鸣也不管瓦迪娜听不听得懂,张口就是一大段“异世界东北话”。不过这翻译腔还真有那味儿了。
他正说到兴头,瓦迪娜淡淡的说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
“什么?!”黎鸣猛的扭头,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个,瓦迪娜太太,我不是故意要说出来的,我不知道,这个,那个……”
黎鸣万万没想到,他本以为那些人是为了羞辱亚文而随口捏造的,但不料瓦迪娜却亲口承认了!
这要他怎么圆回去?在线等,挺急的……
瓦迪娜见黎鸣愣着不动,一拍柜子吼道:“继续洗啊,你以为冷水就不贵了吗?”
被瓦迪娜这么一吼,黎鸣回过神来,接着埋头洗起了盘子。
瓦迪娜吐掉烟屁股,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
然后她缓缓说道:“人的年纪大了,就很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
“20年前的时候,我在家里养了很多的花,月光兰是我最喜欢的一种。
每到晚上的时候,花房里就会充满五颜六色的彩光。那时候我恨不得永远不要天亮。
你别看我现在这么穷,洗个碗都要抠抠搜搜的。但是在20多年前,我们家里算是非常有钱的那一类。
我的父亲是一位特级城卫军,家里有好几处产业。我的母亲是一个画家,我还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弟弟。
这一切看起来都特别美好对吧?可是20年前,我的父亲死了。
我已经不记得讣告上说他是怎么死的了,我只记得他死后的第二天,母亲就上吊自杀了。
这两件事已经快要将我击垮,但是更让我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我的弟弟,我那个聪明可爱知书达礼的弟弟。竟然为了争夺家产而想要杀了我。”
说道这里,瓦迪娜摘下了她左眼的眼罩,向黎鸣展示了眼眶附近深深的疤痕。
“他的刀捅进了我的左眼。我痛晕了,但是却活了下来。”
“从此我开始一路流浪,从第2区一直流浪到这里。
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干起了皮肉生意。曾经我一度迷失在这种日子里。
接客,赚钱,嗑药,睡觉。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3年。直到我怀上了亚文。
为了孩子,我放弃了那种生活,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攒钱将孩子生下来。但是又有谁会接纳这样一个女人呢?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我的女神。教会最终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份工作,还为我提供落脚的地方。
不过将孩子生下来之后,为了他的未来,我又不得不离开。
每次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几年,关于我的传闻就会因为种种原因传播开来。
小亚文因此受尽了欺负,我没办法又开始搬迁。所幸每次教堂都会给我写一封信,让接下来的教堂能够接纳我。
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导致亚文与我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黎鸣听完,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弟弟呢?你没想过报仇吗?”
瓦迪娜轻笑一声,“他?他没过几天就被我父亲的仇人杀掉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黎鸣默然,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的悲剧。
他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自己这具身体肯定也有一个悲伤的过去吧?
是谁想要杀了他?怀里的孩子又是他的什么人?他们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黎鸣不禁感叹,说不定没有继承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就不用时刻面对过去的那些惨痛的经历了。
遗忘是造物主对人类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