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啾~”
四月下旬开始,白天就慢慢的变长了,五点半左右天就蒙蒙亮,太阳从东边把自己炽热的光芒透过纱窗照进了屋里,现在是六月一号,距离中考还有22天。
这是小城镇里的一栋小楼房,2014年的初夏,那时候后面还是一片绿野,山脚下扑哧着展翅而飞的鸟儿,就像一张黑色的网般四散开来,这也是李司北在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住的第二个月。
父母因为包办的婚姻走到一起,李司北不知道那么强势且有自己看法的人是怎么允许外公外婆给她提的这个婚事,而她又是如何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过了16年,直到最后,还是因为三观的不同分离,李司北的父亲也姓李,李父与李母离婚后,孩子判给了李如烟,李司北的母亲。
后来,爱她,总是会温柔的叫着她的名字的那个男人独自一人去往远方,李司北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接受的文化与李司北比天差地别,但是他的精神是丰富的,只是这个四方的天地限制了他,后来他还是选择了远行,而随之远行的,还有她的母亲,李如烟!
她不知道李如烟具体去往哪里,她只知道她被安置在了舅舅家里,外公外婆已经退休,从镇里面的小学退到这几亩田园之中。舅舅一家待她还不错,只是不错而已,李司北还是感到了格格不入。
初三的周六学校有安排课外加强班,李司北本来不想去,因为她除了不喜欢学校,还不喜欢学校里的人。
140斤,159cm的身高,李司北总是长的比同龄人大那么一圈,班里的人喜欢叫她死胖子,李司北承认自己是胖子,但她不愿承认别人口中胖子的自己。
“砰~”一个轻微的撞击声,让坐在床上,两眼茫然的李司北回过了神,她看向声源处,一只麻雀撞到了窗户的玻璃上,可能这小鸟儿也晕了吧,小身子在窗台上颠颠的走了两步,然后展翅飞起。
起身,关掉立地扇。拉上窗帘,这阳光真的很刺眼。
早上七点半,距离补习课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从家里到学校的距离是半小时的自行车程,外面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李司北不想出门,但是李如烟走之前曾不止一次强调过她,中考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外婆,早上好!”
老太太坐在二楼的客厅上看报纸,李司北揉着眼睛走过去,老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继续看报纸。
现在哪儿还有人每天定时定点的看报纸?老太太老爷子就是,邮递员与住在马路边儿,山脚下的这个小别墅的一家子很熟悉了。
翻了翻今天的邮件,有以前老太太老两口的学生的信件,再翻翻,有最新的报纸跟订阅的杂志,杂志是给李司北买的,老两口知道这个女孩子喜欢看,后来他们订阅了一整年,看完总是很随意的放到李司北的房间。
其实哪里有看呢,这书新的只差没有那张封膜的塑料纸。
“你的小笔友又没有给你写信了呀?”老太太拉低老花镜,笑着说:“那我们的小司北不是又要伤心了呀?”
李司北边整理被自己翻的乱七八糟的信件,边说:“没有,没有伤心。”
老太太看着披散着头发的李司北,低着头,神情隐没在长长的刘海之中。
“你妈妈没打电话给你吗?”
女孩摇摇头,一言不发的把信件在桌上颠了颠,整整齐齐的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起身,对着拿着报纸,却在看着她的老太太说了一声,“先走了!”
小镇上的中学没有校服,她穿的是一件白T加黑色运动裤。太阳一照,大腿就感觉黏糊糊的。
李司北的舅妈在中学教书,毫不例外的,今天依然在楼下等她,因为她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补习课肯定也会有她的参与。
舅妈是个稍显丰腴的中年妇女,一头长发及腰,笑起来双颊总是粉红粉红的,她不似这村里妇女常年劳作的小麦色肤色,而是白到连眼睑的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很端庄的妇女,她生有一男,这男孩儿也已经成长为另外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孩的父亲。
“你最近测验成绩不是很好,要考试了,可得费点劲儿啊!”舅妈骑着女式摩托车在前面说着。
道路两旁的榕树像站岗的士兵一样,岿然不动。榕树很容易就把自己的根扎在土里,盘综错杂,它每天都在路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把这附近的土壤变成自己的地盘。
李司北在后面点头,心里想的是,这些都是快十几年的树了吧?好像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存在,因为父亲曾在树下给她放过一个秋千,那是她的乐园。
舅妈没得到李司北的回复,又说了一句:“你如果依然这个态度,我就得告诉你妈了。”
“嗯!”
一时无言,舅妈只是叹了口气,到了学校门口,李司北从车上下来,背着沉重的书包,这仿佛是一座山一样,一样压垮了她的肩,也正在挤压着她的心。
路上只有初三的学生,来来往往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李司北也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李司北!”
有人在叫她,回过头去,是方嘉木。
南方有嘉木的方嘉木!
“哎呀,今天来的挺晚呀。”方嘉木走过去,把手搭在李司北的肩膀上,李司北笑着看着他,说:“嗯,忘记定闹钟了,所以起晚了。”
路上刚好有同班的女生经过,那个女生大惊小怪的喊了一声,“方嘉木,你怎么能跟她靠这么近,会被误会的,她就是一个胖子。”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要爬上一个转弯的坡,李司北迈着沉重的步子,她实在太不喜欢这道坡了。
“怎么会呢,跟她一块儿玩才不会被误会。”方嘉木拍了拍李司北的书包。
快了两步,方嘉木的手落空了。
“诶,你等等我!”
到底还是瘦削的方嘉木灵活,几步就追上李司北,还嘻嘻哈哈的跟周边的同学玩笑打闹。
座位还是原来的座位,只不过每天都在变的是那条长凳子。学校的书桌椅是木头做的,结实也省钱。但是美中不足的依然是这凳子,总是容易少了一条腿,或者就松了,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去它就忽然散架了。
至少李司北永远不知道。
“方嘉木,给我搭把手,我弄一下这凳子。”李司北刚放下书包,就发现这把凳子已经不是她昨天坐的那把了,看凳子与四条腿相合的洞又松了,在上课之前总得把它弄好。
方嘉木把书包甩在自己的座位上,跑过来,看了看,说:“我弄个楔子,给它弄进去,它就结实了。”
“好,谢了!”
“客气啥啊,留半个位置给我睡午觉就行了。”
李司北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剪着利落的短发,少年青涩的脸上已经有了让人欢喜的俊俏模样,“好!”
课依然是那些课,授课老师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然后一天的假过后,讲的还是那些频繁复习的题目,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个小班集体里少了一个埋头苦读的少年。那是六月中旬的时候,初三的全体学生进入紧张的复习状态的时候,班主任宣布陈辰被提前录取到了市一中,所以他的初中生涯,在六月十六号终止。
但是这紧张的,只是少部分人而已。那天李司北跟方嘉木一前一后的进了教室,少年把书包甩在肩膀上,一如往常的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羡慕吧?”
“羡慕什么?”李司北转头问他。
“当然是可以离开这个学校,多出来的十几天的假期啊!”
李司北摇头,“那是他该得的。”
最后一次班级模拟考的时候,李司北坐到了陈辰的位置上,她头一次发现班级里还有这么稳固宽敞的凳子,书桌能够整整齐齐成这样。
只是考试结束后,全班哄笑,他们指着李司北的裤子说,“胖子来月经了,你看她的裤子!”
那天她是黑白搭,不过是裤子终于变成了白的而已,那时候来月经是一件多么隐晦的事情,李司北肉肉的脸上终于一改平日的宁静有所动容,她低着头走出教室,到了厕所才发现,那哪儿是月经,那不过是人在她凳子上泼的半干的红墨水而已。
果然不能坐这么好的凳子,让她的防备心松懈了下来。
“我去,你真来那个啦?”方嘉木穿着球衣,喘着气靠在厕所外面的楼梯扶手上。
“你干嘛喘成这样?”李司北没有回答方嘉木的问题,脸上消减下去的红晕更加的明显。
指着小卖部的方向,“从那儿到这儿,二十级楼梯加四百米距离。”
李司北笑了,她走到方嘉木面前,问:“有没有东西可以让我遮一下?”
“书包!”方嘉木把自己的书包拎到李司北的面前,手指灵活的把书包带子放松,“我书包大,给你背,你明天记得还我。”
怎么会有这么轻这么空的书包呢?李司北想,点了点头,方嘉木把李司北的头发弄乱,他说:“李司北你应该把你的刘海绑起来,这样就不会遮住你好看的眼睛啦!”
后来,李司北用鸭嘴夹把刘海夹起来,圆满的额头暴露在人前。刘海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脸看着小一点,只是总有那么几个讨厌的苍蝇,一直在她的背后叫着:“李司北你这个大胖子。”
胖就胖吧,李司北想,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方嘉木,“考试难不难?”
“还好!”方嘉木笑起来,露出他的一口白的发光的牙齿,他经常这样笑,李司北很喜欢。
她鼓起勇气,终于还是把自己深埋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方嘉木一愣,然后继续笑着,他搭着李司北的肩膀说:“可是我一直把你当哥们啊!”
少年方嘉木有很多人喜欢,而李司北只喜欢方嘉木一个人。拒绝的悲恸让她比以往更加的沉默,老太太说:“小司北的小笔友”
李司北闻言很高兴,马上拿过老太太手上的信件,只见上面写道:“再会!”
这个夏天,终于该离开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
三年之约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