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我也曾是心悦过一人的。
六年前的某个寻常冬日,我得知自己为了主子大业,终究会成为哪个达官显贵的玩物,丢下手里的长剑,心灰意冷地出走。
风雪夜里,我又冷又饿,恰巧闯进一间名为“十四斋”的听书坊。因为不知去哪儿,便不肯离去。
而屏风后的说书人不知是何缘由,竟为我说了一夜的故事,我想了许久,他大概也是个伤心人。
天明之后,我还是回了血衣卫卫所,我家三代皆为皇室效命,因而我实在无处可去。但我时常趁着夜里去到客人稀少的十四斋,那位说书人像是特意为我留门似的,无论多晚,我总能听到那人的温润的声音。
但我不知他的来历,只知道店家唤他“雪先生”。
他不仅会说一些志怪、野史故事,还会戏文、口技、抚琴击筑等等,他有这等本事,绝非等闲的市井小民。
不知为何,我虽与他隔着一副巨大的屏风,却神交已久。
直到某个雨夜,他感染了风寒,嗓子哑的厉害,便一边抚琴一边与我絮絮叨叨聊着:“我好像习惯阿宁姑娘的陪伴了。”
陪伴,我是刀口上讨命的人,生死不过一念间,父母兄弟皆不能陪着我,但他真能陪着我。
我轻轻颔首,说道:“我能留得住,大概是因为我们是一类人,表面云淡风轻,骨子里总透露着不甘。”
他听我这般说,只是笑而不语。
我们渐渐熟稔,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我快要走了,不得不告知他我不久后便会成为达官显贵的玩物,再难相见,他陷入许久的沉默中。
那段时间,我很少去见他了。
再后来,我被主子派去信王府献舞,本该留下来成为细作,却因为东方家的精英在那场任务中尽数折损,我便有了机会继续留在血衣卫里。
然而,主子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将我召去,斥责我罔顾皇命,竟然对一个下九流之人动了感情。
我默不作声,主子脸色阴狠地说,朕要你杀了他。
杀了雪先生?杀了那个唯一能听我说话的人吗?我颤着手,不敢去接主子递来的匕首。
主子厉声呵斥:“你族中从来没有不忠君的子孙,你想败了先祖英名吗?”
我无话可说,身家性命尽数被人掌握,我没有选择。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见他。我在十四斋放了把火,并没有离开,就那样静坐在桌前,就像往常来时一样。
那时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同生共死。
可我仍然狠不下心肠,我冲进屏风后打算救出他,里面却空无一人。我猜的不错,他果真不是什么池中物。
我被烟呛了喉咙,房梁摇摇晃晃的坠落砸中了额际,我以为我会葬身火海,却被他救了出来。
主子没责怪我妇人之仁,这事就算揭过。之后,我回到卫所养伤,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有派人找过我,却被我赶走了。
我渐渐习惯将他遗忘,这样对谁都好。我没有辜负先祖忠君的誓言,他也没有因为我是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而磨灭那份情意,真是皆大欢喜。
再后来,主子薨逝后,我一心辅佐幼帝,费尽心思与信王斗智斗勇,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了。
这大概是我与……雪先生之间最好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