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春,日光见暖。
姜白也计划着准备下山去找佛门高人为柳姐姐净化怨气。
这一日,姜白早课结束之后便向师父提起。
张太玄思虑片刻,说到:“既然答应了人家,是应该尽力完成。去吧,多下山历练历练,也大有裨益。记住,一是注意自己安全,二是要多行善举,知道吗?”
“知道啦,师父,我会记住的。”
姜白开心地笑了,蹦蹦跳跳地离开大殿,急忙想回去跟柳姐姐说。
回到房间,姜白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着油纸伞说到:“柳姐姐,我们明天就下山去找得道高僧,请他帮你净化怨气,然后我们再去找茅山道人,请他们帮你入冥界和阿染婆婆团聚。怎么样?开不开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要是他们不愿意帮忙怎么办。应该不会不愿意吧,大家都是修行之人,应该会答应帮忙的吧……”
独自一人像个老婆婆对着一把伞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要不要跟忘书哥说呢,要是路上再遇到危险怎么办?忘书哥又要拼命救我们,他好累啊,我不想跟他说。可是我们瞒着他,他会难过吧……”
柳若云一言不发,一直静静听着,她觉得这女孩纠结到患得患失的样子甚是可爱。
收拾妥当,姜白又看了一眼阿染婆婆的旧伞。
“柳姐姐,要不你直接附我身上,我就可以直接带着你下山了。”
伞中女子轻柔细说:“不行,虽未曾发现附身对你的害处,但亦当小心才是。更何况,附身之灵见不得日光,天亮我就无法依附于你,还会被天光灼烧的。”
“可是,我不忍心你就一直住在这柄旧伞里啊。”
“不碍事的,伞是隔绝阳气的物件,住在伞中能避免阳光。再说了,旧伞念旧人,住在阿染这撑了许多岁月的破旧纸伞里,我内心安宁,亦是欢喜。姜小姐,我知你心善,不用费心,这伞,挺好的。”
姜白叹口气,无奈道:“那好吧。我先去跟他们辞行。”
姜白一一向师父,各位师兄们道过别离。
走到郑忘书房外,她踌躇良久,终是决定不告诉他。
离开忘书哥的房间,姜白又在观中各处逛逛,见过门下那些年纪比她更大的弟子们,并叮嘱他们要好好练功,要相互关照,更要仔细照顾师父师爷。
“小师叔,知道啦,放心吧。你没上山时,我们也从未懈怠过呀。”
姜白听见这话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这些哥哥,叔叔叫自己小师叔,她上山这么久也没有适应。
向所有人辞过行,才回山月余的姜白又要下山了。
第二天,姜白背着包袱和阿染婆婆的伞,独自迈出青白观的门槛。
直至山门下,青白观汉白玉牌坊前,姜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石阶上,旁边的寒江雪的白色剑鞘插在石阶裂缝中,四周净是碎石。
“要下山,都不跟我说了吗?”郑忘书背对着姜白问到,语气中有些愠怒。
姜白不知所措,只好说到:“忘书哥,并不是有意瞒你。”
见郑忘书一言不发,姜白只好继续解释到:“自回山之后,你日日在房中打坐,也不见你去后山练剑,我知道,你在打磨自己。其实你已经准备去挑战赵寒山了吧。
我不想拦你,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阻止你去的理由和能力。忘书哥,我想明白了。人不就是靠一点执念活着的吗?
赵寒山是天下第一,师父说他有弑神飞升之大能。所以我不能打扰你,不能为了我的事情让你分神,这样你才能以最纯粹的剑心去挑战他。
你尽心去做吧。若是胜了,我为你叫好,替你去寻天下最好的黄酒给你满上;若不幸败了,我为你抬棺守丧,黄泉路远,你绝不孤单。”
郑忘书心里一酸,心里的怒也烟消云散。拔出插进石中的寒江雪,背对着姜白说到:“走吧,我答应了老郑头,要一路护你周全。”
姜白听见此话,心里暖暖的,也不再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忘书哥的步子。
正月二十四,晴。
一男,一女,一伞,下山了。
“我们去哪?”姜白不好意思地问。
郑忘书不忘嘲讽她一下,说到:“你不是要独自下山吗?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既然要寻高僧,先向西去岐山吧,佛家泰斗波若寺,应该会有得道高僧。”
“好。”
拜别了徽州的白墙青瓦,跨过了楚地的水汽大江。
郑姜二人白天走一路,看一路,并不急于赶路。
夜晚日光不再时,姜白撑起旧纸伞,柳若云便飘荡在她身旁,二人在月光下散步聊天,无话不谈,一如多年挚友。
“柳姐姐,有你在我身上,我安心了许多,至少不是忘书哥身边的累赘了。”
“姜小姐切莫再说这等言语,我想郑公子从未把你当做累赘才是。”
“可我的确是拖累了他,如果他输给了赵寒山,我觉得就是因为我耽误了他这几年。”
柳若云停了一会儿,说到:“在我看来,他现在的心中,你比报仇更重要。”
姜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郑忘书。
“忘书哥,问你个事呗。”姜白眨眨眼,说到。
“说吧。”
“你为什么愿意一路舍命保护我啊。若死在路上,你的仇不就没得报了吗?”
郑忘书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谁想这样,老东西在家求着我保护你,就差给我跪下了,我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他啊。男人说话算话,答应了他,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做到。再说了,如果死在路上,只能说明我能力不够,若是这一路危险我都扛不住,那去找赵寒山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姜白知道他并没说出全部缘由,也不再问,笑着说:“老郑叔对我真好,嗯……你也是。”
初春时节离开山门,到岐山波若寺时已是入秋季节。
波若寺门前静谧萧瑟,只有一胖一瘦两灰衣小僧在扫门前落叶。
姜白疾步走到小僧跟前,说到:“两位师父,请问这里可是波若寺?”
两位小僧停下手中的扫帚,齐看向这身着蓝白道袍的小姑娘,胖僧道:“此处正是。”另一僧道:“看施主衣着也是修行之人,敢问来少林寺有何贵干?”
“我是临安青白观的小道士,来波若寺有要事求助,烦请师父引荐方丈。”
瘦一点的僧人说到:“临安?青白观?距此可有千里之遥,施主小小年纪跋山涉水来到此处,怕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郑忘书走到三人跟前,说到:“快带我们去见你们方丈吧,我们确有急事。”
胖小僧双手合十作揖说到:“方丈师叔在念经,不可打扰的。”
瘦僧道:“既有急事,何必顾及这许多?佛祖教导多行善事,你怎可将这善行拒之门外?”说着把扫帚扔给同门,转头对姜白说:“二位,请随我来。”
留下年轻僧人拿着两把扫帚在波若寺门前凌乱。
“方丈师叔方丈师叔!有道友有事相求。”小僧走在前面一路边走边喊,姜白二人紧随其后。
“净空,不可喧哗。”
身着鲜红袈裟,手里拿着佛珠的中年僧人站在台阶上呵斥:“又想去藏经阁抄经了?”
净空连忙作揖,说到:“怀心长老,有急事,有急事呀。”
袈裟僧人将手往后一摆,说到:“你不好好扫地,能有什么急事,快,扫地去。”
净空转身对姜白做了个鬼脸,然后直直往寺外走去,似乎并未将长老的呵斥放在心里。
姜白见净空小僧离开,上前两步对袈裟僧人说到:“师父,我们想求见方丈。”
“方丈师兄在殿内念经,不知二位有什么急事要求见方丈啊。”
姜白又对袈裟僧人说一遍自己来自临安,是青白观的道士,求见方丈是有要紧事,至于具体事宜却没说。
“什么要紧事一定要见方丈?贫僧亦可代劳的。”
郑忘书心里不爽,拉着姜白的小手,瞬间从台阶之下闪烁到怀心僧人背后。
怀心僧人心里一惊,但也没有任何慌张,转身对郑忘书说到:“站住,施主莫不是想硬闯波若寺不成?”
郑忘书正要发作,被姜白扯了扯手臂。
“让他们进来吧。”
声音如黄钟大吕,雄浑厚重。
怀心合手作揖,郑忘书拉着姜白走入大殿。
进入殿内,一老僧正盘腿念经。
姜白见四下无人,便断定这老僧便是方丈。
“大师,晚辈是临安青白观的道士,来波若寺有求于大师。”
姜白说罢,深深鞠躬之后立在一旁,郑忘书站在她的身后。
老僧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片刻后,念经结束,那浑厚的声音再次从蒲团上的僧人口中传出。
“那致虚真人是你师公咯,他还健朗吧?”
“回大师,致虚真人正是家师,托您的福,老人家还算安康。”
“家师?”
老僧颇为惊讶,睁眼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说到:“贫僧以为致虚真人几十年前就不再收徒了呢。没想到还有你这样一位年轻弟子。”
“承蒙家师错爱收为弟子,让弟子在世间还有个落脚处。”
老方丈见此女子礼数周全,又极为温和,心中好感便多了几分好感,于是说到:“佛道一家,那这样说来,贫僧倒是要唤你一声师妹啊。”
“不敢不敢,方丈言重了,叫我姜白就行。”
“那……姜白啊。你有何事相求,说来贫僧听听。”
姜白将背上的伞置于身前,并说到:“此伞中有一位可怜的怨灵,听闻大师佛法无边,恳请大师为她净化怨气,让她能安心去投胎。”
方丈老僧看了看伞,的确能感觉到伞中有怨灵存在,但一点怨气没有泄露出来倒是令他啧啧称奇,问到:“你师父用了什么法术把他锁在这伞轴之中?居然让怨气一点没漏出来。”
“并不是师父用法术锁的。是柳姐姐自己将怨气锁在自己魂魄之中,极力控制才有这样的结果,这怨气让她魂体受损,时常痛苦万分,但从我们认识以来,她便不再伤害一人了,所以大师请你帮帮他。”
方丈接过破旧的纸扇放在自己盘坐的腿上,双手合掌,闭眼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