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白山时,已是隆冬时节。
云浮瑶玉色,皓首碧穹巍,大雪皑皑的青白山,寂静而悠然。
姜白丝毫不顾雪山路滑,一步两阶梯地快步往山上跑。临近青白观百十步时就开始大喊:“师父,师兄,我回来啦。”
观内正在做早课的弟子们见小师叔回山了,都纷纷停下手中早课向小师叔问好。姜白口中连连答应,步子一刻不停地迈向师父丹房。
走到张太玄跟前,姜白先是磕头,然后取出顾潮生的鲛绡袋子,脸上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师父,冰心草。”
张太玄把小徒弟扶起,再看看满身尽是战斗痕迹郑忘书,心中莫大的感动油然而生。一百多岁的人竟然哽咽起来。
张太玄一把将姜白抱起放在肩头,就像尘世里的爷爷对孙女一般。走到郑忘书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这一路,辛苦了吧。”
周围徒弟们看着师父这般没了道首的模样,心里也由衷的感动。
五师兄从师父手中接过冰心草,独自退去,回到自己药房准备炼药。
“师父,你将我放下吧,我有事想请教您和师兄们。”
姜白从师父肩头滑下,把房间各处窗户关上。
“泰岩师兄,你可有隔绝阳气的法阵?”
师兄泰岩也不问,脚上踏着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手捏着几出招式,道:“封灵阵。”
一个青光阵出现在丹房中央。
“封灵阵可以隔绝阴阳之气交汇,一般用于困住邪灵,自然也可隔绝阳气。”
姜白道了声谢谢,把背上的油纸伞摘下放在阵中。
“柳姐姐,出来吧。没事了。”
伴随一缕鬼气飘出,柳若云一袭红衣站在诸人面前,秀丽的面容比深夜时候更好看了几分。
青松师兄不忿,道:“小师妹,你为何带了一女鬼回山?”
张太玄拦住青松,示意姜白解释。
“师父,师兄。这是柳若云柳姐姐……”姜白将花溪镇所遇到的事缓缓解释到。
“倒是个命苦之人。”泰岩师兄说到。
“我想帮柳姐姐投胎,可不知如何才能除去她的周身怨气,也不知如何才能唤来阴间鬼差。”
张太玄思索片刻,捋了捋胡子,说到:“要去除她这几十年的怨气而不伤害她的魂体,恐怕一般的往生咒起不了作用,那就只能求助于佛门高僧,他们有净化怨气,洗涤亡灵的修行。至于让鬼差现世,再带她去往冥府,青白观做不到,通灵之术也许只能找茅山一脉的道人帮忙了。”
“哪里能找到这样的高僧和茅山道人,我去!”姜白迫不及待,丝毫没考虑到自己在外历险数月,才刚刚回山。
郑忘书在身后拍了拍姜白,她转身看见他一身的疲惫,才突然间觉得忽视了这个拼命救下自己的哥哥。
“对不起,忘书哥。我忘记了你的感受。”姜白跟郑忘书道歉:“一路上全是你在照顾我,我就是个拖油瓶。可这一次帮助柳姐姐就让我自己去吧,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一个人为我豁出性命去战斗的样子,你的命不属于我,你还有你的愿望要去实现。”
郑忘书听见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想抱抱姜白,碍于主仆之分,伸出的手,又放下来。
“我答应了老郑头要护你周全。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尽我所能支持你。”
张太玄看着风尘疲态的二人也是心疼,不愿再让他们匆匆下山,说到:“先在山上休养一段时间吧,不急于这一时。待为师卜算一番,帮你找找世间高人。”
姜白看了看忘书哥,又转头看了看柳若云,说到:“柳姐姐,那在这停留片刻吧。我带你看看青白山最美的夜空星河。”
“听姜小姐的。”
下了一天的雪,到夜里也还没止,山门外静极,静得仿佛能听见静的声音。
月华照夜雪,白花挂青枝。
山门口两只清冷的灯笼把姜白的影子投映在门外雪地上。
她闭目枯坐,如见雪花片片飘坠,若有所思。
柳若云伞中飘出,又用鬼术擎起那把破旧得断了两根伞骨的油纸伞走到姜白身后,为她挡住飘落的雪花。
“不冷吗?”柳若云轻声问到。
姜白笑了笑:“不冷,我喜欢雪。爹常说,临安城下雪的时候就离我的生日不远了。每年除夕,爹就会陪着我看门前盈雪,他说,娘随着雪花回来看我了。这飞舞的雪花里,哪一片是娘,哪一片是爹呢?我坐在这里,他们就会找得到我了吧。”
柳若云抬头看了看夜空,心想:哪一片是江生,哪一片是阿染呢?
再出来的是张太玄,一袭洁白道袍如无暇飞雪。慢步走到姜白身边坐下。
“阿白,想什么呢?”
“师父,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
张太玄满脸笑意,慈祥地说:“傻孩子,别瞎想了。”
“师父,我怎么没见过大师兄和四师兄呢?”
“你大师兄在外云游呢,这两三年是见不到他的。你四师兄嘛,唉。”
“怎么了?”
“你大师兄叫云鹤,真就像一只闲云野鹤。他生性豁达,又擅长卜算,一心想见识这座天下,四处云游,为人卜卦算命,写书立传。他是真正坦荡之人,无拘无束,放下一切,逍遥洒脱,论心性,为师不如他。老四嘛,叫林溪,心里有一个长生的梦,只好炼丹,辟谷,修身内功。也怪我,当年收他入门下,问他所想,他说想修长生,我也教他,未曾想他如此痴迷,劝解不听,一人下山去寻仙山灵药去了。唉,修道之人,痴迷长生,终是歧途。”
“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师父应该为他开心才是。”
“你啊,心胸倒是开阔。”张太玄见旁边立着的柳若云一言不发,便问到:“柳姑娘,来世,你想做什么?”
柳若云想得入神,没有回答,姜白唤了一声柳姐姐。
回过神的柳若云缓缓说道:“下辈子,定不要做人了。做一束花,做一株草,做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做一只不知秋冬的夏蝉都是好的。”
姜白叹了口气,说到:“人为万物灵长,拥有天地间最好的机缘,也承受着万物所没有的苦难。柳姐姐,你莫要因为这一世的难放弃下一世的希望才是。”
看着眼前这十多岁的孩子像个老者一样劝诫一位怨鬼,张太玄心中欣喜:这孩子,心性成熟且善良至极。加上极好的修行天赋。或许以后真能成为师祖那样拯救万民天下的宗师。也不知天上那些仙神是否真的会像师祖所说那样侵入人间。阿白啊阿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是否能挡得住他们。
柳若云听着姜白的话一言不发,张太玄说到:“走,回去吧,外面冷。”
姜白和柳若云答应了一声:“嗯。”
柳若云回到伞中,落到姜白手上。张太玄拉着姜白的手,差了近百岁年纪的一老一小相视而笑,跨进门中。
郑忘书还在打磨他的剑意,身前放着悲鸣仅剩的剑柄和寒江雪,一黑一白。浑厚剑气充盈整个房间,温润内敛,丝毫没有刚猛凌厉之势,无疑,郑忘书的剑道一途,更为精进。
瘦弱的秋谷用他干枯的手指一边翻着医书,一边时不时为药炉添一把新柴。小师妹和郑居士冒死拿回来冰心草,他要小心照看着。
泰岩在打坐,提升真气,毕竟他所钻研的阵法符箓,都极为依赖自身内功的真气强弱。
青松,在念着那堕入魔道的弟子,心情烦躁得打坐都静不下来,口中不停絮叨:“那么好的弟子,为什么道心一点都不坚韧?都是我的错,我这做师父的一点没发现他的困境,我若能在他挣扎的时候帮他一把,是不是就不会跌入魔道了?我那时候为什么要答应让他下山!”青松一点也不轻松,不停锤着自己双腿,直至深夜。
顾潮生还在洛伽山磨他那把寒光若霜的妖刀莫名。他又杀了两条龙,杀得东海龙族四散求救。他哪也没去,在东海海面等待为龙族主持公道的天神降临。
魔域,夜城。
“别想了,你回不去的。”
身形高大的魔主屠九坐在他的王座上看着决斗场下二人拼命的厮杀,将爵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