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愈加的冷，如锋刃割脸。
郑忘书在船尾轻轻摇着船，姜白盘坐在船头，二人无话。
不知划了多久，日光减弱，洛伽山依旧离得那么远，看得见，却靠近不了。
茫茫东海上一叶孤舟，除了船桨拍打海水的声音，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郑忘书暗自思忖：早就看不见身后的镇海城了，眼前这洛伽山在岸上看着不远，怎么这么久还没到。看来这地方真有些古怪，不愧是镇海城百姓谈之色变的妖山。
黑云越来越低，越来越厚重，海面的风越来越紧，撕扯着姜白那稚嫩的脸。
“这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吧，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诗鬼李昌谷所描写的那番壮阔风景。”
姜白察觉出异样，转头看了看郑忘书，问到：“忘书哥，你见过妖吗？”
“郑老头见过，我没见过。”郑忘书摇摇头，放置手中的船浆坐下，既是休息，也仔细观察这东海海面的异样，继续说到：“郑老头是西蜀剑心，听他说在西蜀有妖祸乱百姓的时候，他曾斩杀过数只。”
“非人修灵就成妖了。”柳若云在伞中说到。
天色转暗，伞中亡魂化作一缕青烟飘出，立在船弦上。
“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妖。狐妖，犬妖，树妖，甚至画妖。”
姜白好奇地问到：“画妖？是什么？”
“本是一幅古画，在房间收尽那家人气熏陶，竟然结了妖气，幻化人形，吃人为生。”柳若云缓缓说到：“人为万物灵长，自有世间灵气滋养。其余万物有通灵慧根者，生出些嫉妒之心，好奇之心，怨恨之心，历练成妖。妖类为了得到人间灵气，有些吃人，有些惑人，有的与人共生，各有各的手段，但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从人身上得到灵气，提升境界，修成天地间大妖。成为大妖，就可以自在长生，不入轮回，不用受审判之苦。”
柳若云的解释，郑忘书并没有听进去几句，他在意的是周围：日光不再，这平静的海面似乎笼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不是平常的水雾之气。郑忘书说不上来是什么包围着他们的小船，但心里很明白，肯定不是善类。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郑忘书在心里告诉自己。
起身，站在船尾，拔出郑老头的那断掉的神兵。
“忘书哥，来了吗？”
姜白看着郑忘书的表情严肃，长吸一口气，做好面对危险的准备。
郑忘书大吼一声，喊到：“管你什么东海大妖，我郑忘书怕过谁！”
先发制人，讲究的则是一击致胜。
积蓄剑势，剑气纵横升腾。
“峨眉！”
西蜀剑心，心系大蜀。
一剑蜀道，一剑峨眉，可破天下不平。
如果说蜀道是蜿蜒的卷地游龙，裹挟对手直升天际将其撕碎；那峨眉便是金顶之上的日出晨光，穿透云彩直射大地。
郑忘书腾空而起，伸直手臂划出一个金色大圈，金色剑气化作一柄柄长剑在郑忘书周身不停地旋转，飞舞。
“嗖！”
数以万计的金色光剑电光火石一般四散飞下，如同剑雨一般纷纷扰扰，刺入海面，
“小姐，稳住小舟！”
姜白听见忘书哥在空中喊到，马上运气包裹住整艘船，让它在被剑雨穿刺的汹涌海面得以平稳。
片刻的宁静。
随即无数金光从海中喷薄而出！
“嗷！”
随着划破长空的一声咆哮，一个壮阔黑影从海面穿出，扶摇直上，藏匿于云海之中。
“快看！”
柳若云喊到。
三人抬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云海：雷电交错，银色的闪光照映着那巨大修长的身子。
“那……是龙吗？”姜白语气之中透着无比的惊讶：“蛇身鹿角，伴有云海雷电而出！那真的是龙吗？”
郑忘书看见如此浩大的蛇状异兽，也十分惊讶，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说到：“管它是什么东西，不能死在它手上才行！”
郑忘书左手反握悲鸣，蜀道一剑直冲黑色云层，随即踏浪而上，在空中将凌厉剑锋覆盖整把黑剑，直直向那异兽的腹部飞去。
“哈，吼！”
巨龙一声咆哮，一阵龙卷狂风携雷霆之威，自云层而下，瞬间摧毁了蜀道的游龙剑气，向郑忘书涌来。
空中的郑忘书躲闪不及，迅速用双剑挡在身前。虽未受伤，但巨大的冲击力仍然将他砸进大海深处。
“忘书哥！”
姜白趴在船舷大喊。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用，如果说上一次师父是为了无尘而战，而这一次忘书哥就真的是为了她而在拼命，而她，在旁边只是一个看戏的累赘。悲伤之余，心里也多了一分对自己的怨恨。
云层上一声惊雷，龙身巨兽化作人形，伫立在半空中，用浑厚的声音说到：“哼，小小人族，也敢向东海龙族出手。”
姜白感受到这一股压迫力十足的龙息，强忍心中的悸动，大声喊到：“你真的是龙！你若是镇守这东海洛伽山的龙族，我们来是向你求冰心草，恳求你放行。”
“这洛伽山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来的？既然来了，就当一顿晚饭吧。充满灵气的人族倒是不错的食物。”
仰着高傲的头，放声大笑。
“真他妈当人族都是盘中餐是吧！”
海面冲出一道青色剑气，电光火石，其光芒耀眼，目不能直视。
姜白一直感受着海底的剑势在积蓄，这一刻破海而出，她开心地笑了。
心中默念到：忘书哥，你一定能行！
那龙族看着这坚利的剑锋冲过来，心里一惊，连忙伸手去抵挡。
能化作人形，无不是修行上千年的大妖，更何况这龙族是万妖之王，妖气更盛，一身鳞甲坚硬如铠，一双龙爪更是匹敌天下无双的神兵利刃。所以郑忘书这一剑，剑势磅礴，但傲慢的万妖之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悲鸣和龙手相触的瞬间，海啸四起，巨大的浪潮不断向四面八方冲击，姜白竭尽全力稳住小舟，让它别被打翻在这一片汪洋之中。
龙族和郑忘书相持不下，双方都在进行力量的角逐。
“没想到，人族里还有你这样的高手，是一个值得我敖离杀的对手。”
那龙族敖离表情严肃，举起左手，积蓄妖气于指。云层之上的雷电被引导一般逐渐在他手上聚集。
“人族大修为剑士，在这东海之上想赢有自然之力加持的我，再修行三百年吧。吃我这一记龙霆！”
一阵阴风起，黑雾弥漫，数十丈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敖离的龙霆一指竟然扑空了！
“哪里来的小鬼！”敖离怒不可遏，大吼一声，身躯一震，妖气将周围百余丈的黑气全部驱散，轻蔑地说到：“没想还需要小鬼来救你一命！”
原来，这黑雾是柳若云散出，为的是在敖离的必杀一技之下干扰他，让郑忘书得以躲开。
“谢谢。”
郑忘书站在船头，头往后侧对柳若云说到，然后又转头面对空中那趾高气扬的大妖，右手抽出白剑寒江雪指着敖离，左手反握黑剑悲鸣负于身后，平静地说：“妖龙，你死过吗？”
听见这句话，原本怒气腾腾的敖离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吗？卑劣的人族，说大话倒是响亮得很！想杀我？你可以试试！”
敖离变身巨大的龙形，在黑云中穿梭，而后又停下，将头伸到郑忘书的剑前，张嘴咆哮而成一股飓风：“来啊！蝼蚁！”转头飞上空中。
“小姐，看好了，这就是青白剑法的最后一式：埋葬。
青白剑法，飘逸灵动，剑意悠远绵长。
但这最后一式却是杀意十足，我不知你们数百年前的师祖为何会在剑法中留下这一招，或许他也曾遇见这样荼毒生灵的大妖，必须杀之以救苍生。不管怎样，我要以这一剑屠龙了。”
郑忘书目光如炬，变得出奇的冷静。
从船头迈出脚，脚下的海水便凝结成冰，一步成冰，步步成冰，走出一条凛寒的冰道。
他身后的海水皆逆天而上，直冲云霄，形成一跨千丈的瀑布，只不过这瀑布是从海面往天幕逆流。
姜白手紧紧抓住船舷，透过水墙看着忘书哥虚无的背影，她深知此刻自己所能做的，除了心里祈祷，就只能是别拖他的后腿。
她看出旁边柳若云的焦虑，可她也明白，凭着六十多年飘荡人间所积攒的鬼气，柳若云根本插手不了这场战斗。
“柳姐姐，坐下吧，我来教你静心咒。”
她打坐，运气，等待，面无表情，而眼神坚定。
日月轮转，江河入海是为天道。
天道有常，是对天之下的普通生灵而言。
天道，束缚不了这奔向天际的东海之水。
这一剑，郑忘书可敌天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