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映扛着锄头从江家的马棚外路过,朝着姐弟三人吹了声哨,“今日稀罕啊,江叔肯让你们姐弟一起照料黑风啦。”
江晚往后摆了摆手,江潮立刻会意,将江洋拉到一旁玩耍。
薛映还想和江洋江洋说些什么,江晚忙挡住了他,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说,“你这么快从田里回来了。”
薛映笑呵呵地说,“我每日不都是这个时候从田里回来嘛,你这是瞒着江叔,带弟弟们来的吧。”
江晚用手肘捅了捅薛映,压低声音道,“喂,看破不说破!”
薛映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嘴巴严实着呢。”
说罢,放下锄头,走在江家马棚避日头,又不知从何处捞出的几片树叶,自顾自地扇起风来。
江晚拿着干草喂黑风,问歇脚的薛映,“你不家去?”
薛映慢悠悠道,“纳会儿凉,又不打紧。而且我爹也不在田里,还不让我偷会儿懒。”
江晚好奇道,“薛大叔算最勤劳的,今天会不在田里?”
“不在,去了村长家。”忽而,又想起什么般,神秘地问,“江晚,你家来的客人,是不是姓彭呀。”
江晚皱眉道,“薛映你是神算么?我家里来的客人,你连姓甚名谁都知道啦。”
薛映道,“这有什么秘密吗?木兰村就这么大,村头吵架村尾都能听见,何况我家从我太爷爷起就住在木兰村,村边的河里有几条鱼,我都清楚。”
江晚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客人是姓彭。”
薛映老老实实道,“一大清早,江叔和人去后山拜祭,我和我爹经过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那块坟埋的人家就是姓彭,再说你家原来住的宅子就是那家彭家的呀。”
正所谓,村小知根底。薛映世代居住在木兰村,怎会不知村东有户人家姓彭,男人在十余年前参军,后来就了无音讯。在大荒大饥那一年,彭家一家几口得了病,陆续病死了,死后都是村子里的人合伙帮忙,收敛了下葬的。
前尘往事也不复杂,薛映三两句话就说完了,最后还不忘戏谑一句,他爹见着彭勇昌还以为是白天见了鬼。
江晚见此,也不瞒薛映,和他大概说了彭勇昌的过往,最后免不得感慨道,“彭世伯真可怜,被囚了这么多年,回家之后,连亲人都不在了。”
薛映回忆道,“前朝的时候,木兰村也受灾了,整个落霞山兔子都被人捕光了,河也枯了。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死了人,彭家甚惨,阖家一个人都没剩下。”
江晚叹了口气,“我昨夜听说的时候,可难过了,彭世伯还说了有位袁将军被前朝的什么皇帝给逼死了。”
薛映无趣地说,“将军,皇帝?听着像唱戏一样。我们种田的,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做什么。”
江晚懒得和薛映解释,却也觉得薛映说的不无道理,皇帝将军,遥远得天上的星星似的,这木兰村的人能上一次县城就是难得的事儿,理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做什么。
薛映想起一件事,问,“张大户家的公子还上你家么?”
江晚老大不高兴,“你没事提他做什么。”
“木兰将军威风凛凛,提个男人怎么了。”
江晚啐了一口,“张大户家的公子算什么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降不了骏马举不了宝剑,连下地种田都不会。”
薛映打岔,“你说的那是戏台上的将军吧,十里八乡谁会降骏马举宝剑,个个庄稼汉能和江叔一样嘛。”
江晚昂头,骄傲道,“我不管,我要嫁的男人连我爹都比不过,那不嫁也罢。张大户家的公子想也不是正经人,居然让媒婆骗婚,不是爹娘机敏,这是要诓我去做他家的丫鬟啊。”
薛映直言,“他是要娶你为妻。”
江晚再骂,“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才是妻,名不正言不顺的那是比丫鬟还不如,我呸!”
薛映笑了,夸道,“不亏是我们村的木兰将军,心气高着呢!什么张三李四狗屁公子,帮我们提鞋都不够。”
黑风恰是发出一阵马啸,如同迎合一般,江晚薛映二人闻之,相视一笑。
笑过后,薛映又问,“若是那张公子再来,怎么办?”
江晚年纪小小,心气颇大,扬起花蕊般的面庞,傲然道,“他敢来!我就左手提剑,右手牵绳,骑着黑风杀他个片甲不留。”
薛映哈哈大笑,“张公子是喜欢你,又没把你怎样,你真当是上战场打战呢。”
江晚道,“我实话实说吧,我就不记得那个张公子长什么样,说是歆慕我已久,却不知道是在那个角落偷看过我几眼罢了。因为这几眼就能上门来提亲,可见此人也不过是色欲熏心之徒,明日换了另外的美艳女子,他不一样心猿意马。这喜欢一个人,才不该这样。”
薛映撇了撇嘴,“张公子给你贬得一无是处,那你说说,喜欢一个人该怎么样?”
江晚忽然问薛映,“你喜欢过谁?”
薛映眨了眨眼,深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江晚道,“我也没有,可我知道如果我喜欢谁,我就要让他知道有我江晚这么一个人儿,让他知道我的好,这样我也能知道他的好。”
“对啊,连认识都不认识,怎么能算喜欢呢。可见,那个张公子不能算真喜欢……”薛映忽然顿了顿,“那你怎么知道这些道理?”
江晚古怪地保持着笑意,道,“我……猜的。”
薛映狐疑地盯着江晚,正想再问些许什么。江猛已经站在马棚外了,他见着江晚与薛映在谈天,方才的话隐约也听到些许,不由咳了一声。
两人立刻收敛了方才的轻松,直愣愣地站着。
江猛先问薛映,“你今日不必家去?”
“家去家去,立刻家去。”薛映最怵江猛,拿起锄头连连退后,逃似的离去。
江猛又对江晚说,“不必天天早晚来看黑风,这马儿也不用一天三顿的喂。”
江晚一面称是,一面目光四下扫看,两个弟弟早没了踪影。
江猛伸出粗厚的手掌抚摸着黑风的髦发,想起今日从后山回来遇见了村长等一行人,村里人对彭勇昌说起当年的一些过往,心底沉重,见女儿在旁,便嘱咐道:“明日,我要与你彭世伯进一趟城。估摸,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爹要去县城吗?是要骑黑风去?”江晚问,可去一趟县城,何须两三日。
江猛道,“不是去县里,而是去兰溪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