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中一片阳光灿烂,午后时分,江晚带着书踩着轻快脚步下了山。
燧念君昵看江晚年轻的身影,满满的羡慕之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道:“我怕是老了。”
出尘子在一旁闻言,只是静默。
其实,时过境迁了许多年,燧念君的相貌并未改变许多,他总是显得年轻俊朗,奕奕风采,比起出尘子的清冷无比端重严恪,燧念君潇洒不羁,对红尘中的事物永远抱之热情与快意。
“你为何对江晚说起江宽茹?”
“试探。”燧念君耸了耸肩,对严肃非常的出尘子道:“我试探看看,她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世真的一无所知。”
出尘子冰冷无比,“多此一举。”
燧念君嗤笑一声:“我如何是多此一举,不是你说,江家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吗?”
出尘子仍是沉默。
燧念君自然不会理解为是心虚,将自己的意图徐徐道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也清楚江晚骨子里也是个极重规矩,又顾忌家人的人。她虽对江湖心驰神往,可她到底不会真的跟我闯荡江湖的。我只是想知道,江晚一旦知道她的身世,在江家人来接她的时候,她会怎么选择。最起码,她该知道她的父亲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出尘子冷冷道:“那你为何告诉江晚的是江宽茹与宫弱水在西京之事?”
燧念君满不在乎道:“因为再完美的君子都会有缺点,而江宽茹的最大缺点就是愚忠。我不喜欢让江晚知道的江宽茹是个完美无缺的兰溪才子……”
出尘子忽然道:“你是因为宫弱水。”
燧念君再次高举酒葫芦,昂头痛饮了一口,酒由下巴延伸蔓延至脖颈,打湿了衣襟。燧念君饮罢,豪迈用衣袖胡乱擦拭了一把,道:“是,我是因为嫉妒,嫉妒我的师姐在生前最喜欢是江宽茹。可今日……是我宫师姐的生祭。”
“逝者已矣,生者何不释然……”
“那你忘得了谢羲和。”
燧念君生硬地打断,出尘子闻言,果然露出冷峻如凝霜的神色。
“你忘不掉。”
燧念君替他回答。
“那我又何必释怀!是俞明灵帝的昏碌害死了西京之役的战士!当年华山派诸多弟子赶赴西京支援,却得知援军迟迟不动,为匡扶所谓的天下正统,白白牺牲在了西京之役。”
燧念君当时还叫陆清野,是西京城中常驻的华山嫡系弟子,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昔日同门慷慨赴死。
此后不久,平西王竟贪生怕死不战而降。平西王为逃避骂名,竟利用西京城华山派别院与鬼门、燕氏私交甚好为由,诬蔑华山派弟子霍亮、宫弱水等人通敌叛国。可西京城内许多活下来的百姓都可做主,华山派弟子是为救袁将军而悲壮战死。平西王眼见民愤难平,于是又将矛头对准了他,广传流言诬蔑是他陆清野临阵怕死,才将华山派突围之事告知燕军,导致同门惨死,独他一人苟活。
华山派掌门众长老为了明哲保身,不问虚实,竟将他这一个西京城华山派别院的唯一活下来的弟子贬出了门派。在江湖中发出杀令,称他为华山叛出孽徒,先是献媚卖国,后生出卖同门,如此奸滑巨恶之徒,人人皆可诛之。
名门正派阴险虚伪,残害门下弟子,反而是邪派鬼门,不畏权贵,鼎力相助。
“为这世上虚伪的正道赴死,我亲眼见过,不值!”
从此,世上再无华山陆清野,只有鬼门燧念君。
*
江晚回去的路上,一直回味着宫弱水的故事,虽然燧念君只讲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但在京畿之变后俞明覆灭的结局,也能让江晚感受到当年悲壮惨烈。宫弱水居然还是大观女帝的后裔,这样的出身就自带着传奇色彩,她的人生若是编撰成文,那会是部怎样精彩绝妙的话本。江晚心底产生了一股冲动,她想立刻拿出纸笔来,将今日听到的宫弱水的生平悉数卷写下来,日后再稍加润色,卖到刊印文本的书局中,岂不是可以让市井传阅,人人相传。
走到村口时,种田归来的薛映朝江晚做了个手势,示意江晚和他走。
江晚快步跟了上去,却发现薛映带自己走的方向是村长家。
村长家的院子,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在村中是少有的大间院落。薛映和江晚自幼一块玩耍,江晚打架薛映必在一旁递砖的交情,俩人的默契十足。薛映朝江晚使了眼色,江晚便和他一块攀到了村长家背后的小土坡上。
江晚与薛映趴在土坡上,探头往下望去,村长院中已经站了许多人,院门外还集聚了许多的村民。院墙遮挡住的一角露出了两三辆马车,与一顶轿子的轿頂,木兰村这种乡野地方,就算是家底丰厚些的人家嫁娶才会有这样的阵势。
江晚居然在院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江猛面色阴沉地望着院中外来的几个人,石氏站在江猛身后,似乎在激动辩解着什么,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
薛映这时才说:“这些人是今天一早来到村长家的,后来村长家的儿子到铁匠铺找你爹,我隐约听到了一句,是兰溪江氏的管事的来寻你爹了。”
“兰溪江氏?”江晚皱了皱眉。
“看这个阵势,他们是要为难你爹娘。”薛映一遍观察一遍说。
“不对,兰溪江氏的人跑来为难我爹作甚?我爹这些年从来没回过本家,早年也和家里闹翻了。”江晚不得其所。
薛映惊道:“兰溪江氏,那可是府城的大氏族,世代都是当官的,你家原来出自他们家的。”
江晚不以为然:“再大氏族也有旁枝末节,我家都远得不能再远了。”
“那也是一家人。他们来找你爹怎么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薛映反问道。
“我都说是偏得又偏的旁支了。就算来者不善,几个庄稼汉都不是我爹对手,先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