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的唐山,除了早晚还有一些凉意外,其余时间都是最舒适的,尤其是中午太阳最为充足的时间段里,阳光明亮透彻,空气新鲜清爽。
老太太甄翠兰提着板凳,坐靠在老屋门外的水缸旁,扬起被时光蹂躏满是褶皱却十分干净的脸,深呼一口气后,舒舒服服享受着阳光的照射。
木兰带着弟弟木子欢快的跑了出去,母亲贾玉扬声叮嘱,一会儿要去上学,别耽误喽。女儿清脆的声音回应了母亲,便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贾玉安置好洗刷完毕的碗筷,一边擦手一边看向外面的天空,晴空万里,阳光充足,这真是极好的天气,恰巧今日闲空,难得的机会,不出去走一走,散散步,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时光?想到此处,贾玉高兴的向屋外走去,一瞥间,婆婆甄翠兰正坐在水缸旁晒着太阳,想到昨晚听广播说今日下午会有狂风,可这晴空万里哪里会有狂风?但是婆婆年龄大了,万一阳光太过舒服睡着后,狂风乍起,岂不是要病倒?
“妈,要是起风了,就进屋,别冻着。”贾玉尽量压低声音,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命令,接近卑微的的感觉,甚至带走恳求的味道。
甄翠兰微微张开双眼,看了看贾玉:“知道了,事多,好像你是雷公电母……”声音越来越小,很难再听清说了什么,贾玉无奈的离开,婆婆口中永远不会说出一句暖人心窝的话的,雷公电母还好呢,左手为云,右手为雨,大神通在身,还怕穷苦?
方走出院子,就看到女儿木兰在前,儿子木子和郝燕的女儿衣学灵三个孩子奔跑过去,贾玉忙喊道:“你们去哪玩?”
木兰听到母亲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声回应:“般若说,柳婷家的母猪要生产,我们去看看。”
贾玉刚要张口叮嘱女儿,别贪玩,误了上课时间,婆婆就怒起斥责道:安静点,吵吵吵吵吵吵……
贾玉吓得赶紧离开婆婆的视线,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可心中还是担心女儿贪玩误了上学时间,刚才又听说柳婷家的母猪生产,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正愁没有地方闲逛,就去柳芳家吧。
话说柳芳,也就是柳婷的母亲,街口八卦之王,近些时日一直闭关修炼,以照顾怀孕母猪为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潘胜殴打赵半仙妻子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全村人都来围观,她都忍住没来凑这个热闹,生怕别人知道自己违法怀孕败漏,被拖去强制堕胎,毕竟那个年代里被强制堕胎的女子不在少数,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丈夫柳大离家,山西挖煤去了。身边没有男人,母猪又是新抓养的,头胎,头胎容易出事,养猪多年的柳芳对此有些经验,可这么多年都没遇见头胎出事的情况,想到此处心中有有些宽慰,不能这么倒霉,偏偏这次出现突发状况吧?可为了安全起见,柳芳连续三天,在傍晚日落时分偷偷出门,去隔壁屋村拜访年迈的兽医陈大抠,陈大抠是个见到钱就两眼放光的家伙,一分钱都不想错过,可如今年迈体衰,实在不能移步栗花村来为柳芳家母猪接生,只好口传了一些应对母猪难产的技巧,收了柳芳五元技术培训费后就一伸腿,死了。
村支书张有才头脑灵活,小机灵多的很,可见识短浅,贪财好色,谁家姑娘成年了,水灵漂亮,谁家小媳妇死了丈夫寂寞空虚,谁家的男人外出务工长年不在家中,他通通都知道,被村里人暗中称作张大苍蝇,没缝的鸡蛋也想插上一插,这不,柳芳的男人柳大才走没一天,他就哼着小曲不请自来了,东家长西家短,专挑一些柳芳感兴趣的话题唠,可柳芳心中有事不愿意和外人接触,可对方是村支书又不敢得罪,只好苦笑着坐陪,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衬着,张有才也不尴尬,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只要他知道的,只要能有话题就行,总之就是赖着不走。
两三天下来,柳芳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干脆坐在炕上织着毛衣,头也不抬起看张有才一眼,话更是不搭一句,就算是最好的相声逗哏演员也需要个捧哏来配合,面对柳芳的一言不发,张有才也是认输了,就算嗓子说冒烟了,柳芳也只是微微一笑不搭话,这他娘的可真是邪了,张有才心想,柳芳平日里是最能唧唧歪歪的一个,为何自己连续来了三天都不见她敞开话匣子,如今干脆一句不答了?难道是讨厌自己?难道是这个鸡蛋一点缝隙都不漏?
“母猪头胎,体格子小,肚子却超大,担心难产呢。”柳芳才开口,解释自己为何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原因。
“多大的事。”听了柳芳的话,张有才一下子就敞亮了,原来不是这个女人讨厌自己,而是在担心自家怀孕的母猪啊,张有才兴奋的拍打了一下大腿,胸有成竹的说道:“生产的时候,我把屋村的陈大抠请来,那可是老兽医……”
“老兽医嗝屁着凉,蹬腿去了一天啦。”柳芳斜愣了张有才一眼,哀怨的说道:“我命苦啊,我的猪,命也苦。”
听罢,张有才的眼珠一转,说道:“陈大抠死了,那陈小抠呢?老子死了,儿子顶上啊。”
柳芳放下针线,狠狠的白了张有才一眼,说:“他儿子上了大学,你不知道?现在是县城中学的老师,可不是什么兽医呢!”
“真是个败家子,这么优良的传统技术都不继承下去,真是丢了国家的脸,丢了他父亲大抠门的脸……”
张有才自言自语,对着火炕上的一颗红豆痛骂了一顿,柳芳也不搭话,张有才尴尬的笑了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可又犹豫了。
柳芳眼尖,看的出张有才的欲言又止,难道这流氓真有好主意?此时想要当作筹码讨价还价?柳芳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伸着脖子试探性的问道:“怎么,有好办法,不想说给妹妹听?”
声音极度妩媚,张有才的骨子都酥了,哼哼唧唧的说道:“好妹妹,张哥不是不愿说,只是有些……”
“有些什么?”柳芳身子向前挪了挪,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有才被柳芳的身子一刮,浑身哆嗦了一下,嘴巴都麻了几分,颤巍巍的说道:“半仙嘛,我家公鸡都是他做的节育手术。”
听到半仙,还有公鸡节育,早有耳闻的柳芳笑了不止一次,这次轮到自家母猪生产,张有才竟然还敢推荐半仙?那个狗屁半仙的医术是哪来的?就靠几本偷来的破书,和生产队放的电影上的情节学来的,信他的医术,还不如信他的相术,十年前用一把菜刀充作手术刀,卸了木建国儿子的脑壳,那孩子死的多惨,脑壳都是用围巾固定才放进棺材里的,据说脑浆子稀稀拉拉,顺着棺材底下的缝隙流了一路,柳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顺手抄起苕帚疙瘩就在张有才的左臂上狠狠的打了下去。
“滚滚滚……我才不信那个半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你家鸡死了炖肉吃,我家母猪死了可就是没了摇钱树……”
“你别激动啊。”张有才跳下炕去,向后退了三步,解释道:“大妹子,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什么,谋财害猪吗?我柳家虽是村中少姓人家,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柳芳一边吼着,一边用力推搡张有才出门去。
而此时,潘胜牵着自家瘸腿黄狗走在黄土街道之上,近些时日以来实在是没什么开心事,当年爷爷落草为寇,偶然间得了一只金佛,如今作为传家宝到了潘胜的手中,为了能有资本和朋友搭伙做轿车配件生意,一瓶白酒下肚就拿去抵押了,换来的钱一口气全压在了朋友那里,可春节前才知道,那个朋友带着钱财跑的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破店铺和一堆破铜烂铁给他,潘胜气的头顶冒烟,连喝了半个月的酒,每日都是醉醺醺的,老婆看不过眼说了两句,就被潘胜拳打脚踢打发回娘家了,现在也没回来,后来又为了选举村长,挨家挨户说好话,许承诺,见人就作缉,逢人就微笑,可到最后落得一场空,更可恨的是那赵半仙,表面上是帮助自己,暗中却在为木建国拉票数,完全是把自己当猴子耍不是吗?既然村长当不了了,也没必要掩饰獠牙利爪,赵半仙此等卑鄙小人和那个卷钱跑路的生意伙伴如出一辙,此等人必须要天打雷劈,潘胜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和酒精的怂恿下拿着木棍冲进了赵半仙家中,逮不到半仙,也没放过他的老婆和孩子,最后被贾玉那个怕婆婆的臭婆娘一顿损,到了派出所还依旧力挺半仙,要将自己判刑惩罚,若不是对派出所的规矩熟悉,又有熟人,否则就真的被贾玉那女人毁了,前些日子自家大黄没了踪影,早晨一出家门,就看到大黄左腿打了石膏,去掉石膏才发现是被打折了腿,故意打折又好心医治,这肯定是个心理变态才能做出的事,潘胜思来想去,近些时日和自己有仇的不过两人,贾玉和赵半仙,贾玉是个女人,在未做这个妇女主任之前不显山不漏水,默默无闻,唯有村里人提及甄老虎又发威的时候才出现在人们口中的软弱儿媳妇,现在看来那女人可不软弱,相反是个强势的人,属王八的,咬住人就绝不松口的类型,贾玉贾玉,甲鱼甲鱼,名字起的也真是好,再来看看第二个人,赵半仙,半仙自学医术,十年前医死木建国儿子木达的事情人尽皆知,为此还做了几年牢狱,前阵子还打了他老婆孩子,近日又拿出了那些被虫子咬的破破烂烂的医书…………对,就是那个孙子。
潘胜蹲下身子,摸了摸黄狗那条废腿,可怜吧吧的黄狗吐着舌头也看着自家主子,这一人一狗此时此刻竟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感觉,惺惺相惜了起来,而柳芳家院内,因为张有才举荐半仙一事发生了矛盾,柳芳心中担心胎儿,又不相信半仙,也有了理由哄走张有才,小题大做,顺水推舟,无论张有才做何解释她都不听,只一味的推搡张有才离开自己家,几个回合后,张有才就被推到院内。
潘胜正和兄弟大黄惺惺相惜,听到院内有声,跳着脚尖看了进去,正看到柳芳推搡张有才,心想,这张大苍蝇出名的好色,看到鸡蛋就想瞄一瞄,肯定是被吃了闭门羹,哈哈,见到他人囧事,潘胜心中高兴了起来,趴在墙头嘻嘻哈哈的说道:“哎呀,张大干部,刘家小少妇,你们俩干嘛呢?练太极呢?你来我往,你来我往……哈哈”
“在胡说,撕烂你的嘴。”柳芳指着墙头幸灾乐祸的潘胜骂道。
张有才呵呵一笑,一句话没说,竟然没有解释。
潘胜带着大黄走进柳芳院内,:“我是不是应该成为瞎子和哑巴?看不见,说不得?”
“误会了误会了,是母猪的事,误会了老潘。”张有才这才开口说话。
“母猪?”潘胜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与己相比,身材矮小的柳芳,说道:“你们在研究母猪如何怀孕的申奥问题?这可是大问题啊,我可以围观吗?”
“滚,臭不要脸的。”
“是那头母猪,要生产了,就在这两日。”张有才忙拉住柳芳,指着院内墙角处的猪圈,一头母猪大着肚子横躺在干草之上,哼哼哼……
潘胜顺着看去,的确是有一头大肚子母猪,:“母猪咋的了,瞎了?还是哑巴了?”
“要生了,头胎,怕是难产,屋村的陈大抠又死了,十里八村都没兽医了,我给柳芳推荐了赵半仙。”
“赵半仙?给母猪接生?”潘胜惊讶的问道,转而一想,眼珠一转:“组织的决策果然英明,我觉得行,我潘胜双手赞成。”
“你赞成有什么用?”柳芳怨道,并将这二人双双推搡出去:“老娘不信,谁说也没用。”
“你别这样啊,柳大美女。”潘胜人高马大,柳芳用了最大力气,他也不过是斜愣了一下,硬是没有倒退多少,潘胜说道:“信不信没关系,可以作为预备方案嘛,万一母猪难产,又没别人救治,半仙不出手就只有猪死,半仙出手的话,保不准还真能医好。”
“对对对,预备方案,大妹子,我们进屋在聊一聊预备方案嘛!”张有才躲在潘胜身后猥琐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