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快要期中考了。
卷子、试题和小测接踵而至，像只阴魂不散的幽灵，死死压着每个人的肩膀，让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教室里异常安静，静得仿佛一个轻微的呼吸便可轻易打破。大家屏息看着讲台上皱纹深了几许的陈老师，以及她身旁那一份新鲜出炉模拟考卷。
望着同学们书桌上堆积如高山的书本，陈老师只手撑着讲台，苦婆良心道：“同学们，期中考快到了，大家不可有所懈怠，时刻保持随时应战的状态。天道酬勤，你们的努力是不会被辜负的。这是这次的期中模拟卷，大家把卷子向后传。”
“对了，提醒大家，这次期中考的考试会考到高一高二我们所学过的古诗词，同学们提前做好复习准备。”陈老师补充道。
顿时，同学们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教室里哀嚎遍野。
“陈老师，太残忍了，还要考高一的东西！”
“完了完了，我高一背的全都还给老陈了。”
“OMG，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做这份卷子了……”
“老陈，你透露一下考哪篇呗？”
“……”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持续了两节课的考试仿佛耗尽了肖翊阳所有的力气。他像被榨干了元气的咸鱼，面无表情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自由漂浮的白云发呆。
小芯松了松写得发酸的双手，敲敲肖翊阳的桌子，道：“我上次借你的书，要不你先还我语文吧，我想拿回来复习。”
肖翊阳敷衍地“哦”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
“肖翊阳，我的语文书呢？”小芯再次问道。
肖翊阳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闷声发出一个“哦”。
第三天。
“你是不是把我的书弄丢了？”小芯拍拍他的桌子，焦急道。
这次，肖翊阳趴在桌上，没有回应。
小芯推了推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肖翊阳，质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书弄丢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书很重要吗？！除了语文书，那还有其他书呢？”
肖翊阳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高一整整一年认真努力的笔记都在上面啊！
怎么办？期中考怎么办？期末考怎么办？还有其他书，以后高考还要用来复习的！怎么办？那笔奖学金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家里交代？
一想到家里，小芯更急了，她深吸一气，稳住此刻胸口翻涌暴走的情绪的，摇了摇装睡的肖翊阳，说：“我求求你了，把书还给我好不好？那些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
无言的沉默再一次狠狠地打击着她，内心努力建构的防堤，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小芯忍住在眼眶徘徊的泪水，握拳的掌心传来指尖尖锐的刺痛。
她声音沙哑地哀求道：“肖翊阳，你快说句话啊！”
许是被她吵得不耐烦，他抬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看见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又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怎么了？”
李辰越闻声走来，心疼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小芯，又看了一眼脸臭臭的肖翊阳。
肖翊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李辰越就会莫名燃起恼火：“怎么又是你，关你什么事？！”
李辰越把小芯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冷漠地对肖翊阳道：“你离她远点。”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足以掀起此时本就不愉快的肖翊阳满腔的怒火！
一冲动，肖翊阳站起来，挥拳往李辰越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没想到这一拳直接把李辰越打倒在地上。
肖翊阳倒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李辰越居然如此弱不禁风。
李辰越由于体质虚弱，脸色本身就显得苍白。如今挨了一拳倒在地上的李辰越，脸色白得让她心慌！
嘴角的红色血丝从他渐渐褪去唇色的嘴角流出，在惨白肌肤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眼看着肖翊阳准备对倒在地上的李辰越又再下一次狠手。小芯直接双膝跪在地上，用身体死死护住了李辰越。
肖翊阳被突如其来闯入的小芯吓到，可他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收手，一拳狠狠打在小芯的背上。
一阵轰隆的巨响仿佛要把她小小的身躯炸开，疼痛从背部慢慢蔓延开来，疼得牙齿不住地哆嗦。
可她仍然死死地护住李辰越。
岁岁和年年见状，惊恐不已，一人一边，拉住正怒火冲天失心疯的肖翊阳。
中午，校医室。
暖阳明媚，从窗边倾泻到李辰越指骨分明的手指上，仿佛连阳光也想为他驱散秋日的寒意。光束下细小的微尘，仿佛是金光闪闪的活泼小精灵，肆意旋舞。
小芯用沾着铁打酒的棉花轻轻擦拭李辰越脸上的淤青。
认真一看，李辰越和肖翊阳的面骨居然有些相似，同样眉目清秀。只不过，肖翊阳的轮廓更加硬朗，眉眼也更加明亮潇洒。但李辰越的线条则更加柔和，清秀的脸庞上散发着一股遗世而独立的仙气。
李辰越微微睁开双眼，只见小芯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微微一笑，温柔至极。
小芯用手轻轻搓搓他发紫的颧骨，问道：“还疼吗？”
李辰越摇摇头。
小芯又把手放在他的左胸前，小心翼翼问道：“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李辰越也摇摇头。
他轻轻拍着小芯刚才被打的后背，心疼道：“还疼吗？”
小芯轻松一笑，道：“没事，他力气小得很。”
李辰越苦涩一笑，道：“小芯，对不起。让你来保护我，真是丢脸。”
小芯用沾着铁打酒的棉花轻轻擦拭他的嘴角，道：“嘘，辰越，你先不要说话，休息一下。”
李辰越便乖乖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李辰越出生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裕。
后来，父亲的工厂遭遇事故，所幸工厂里的人全被消防员救出来，其中就包括当时只有6岁的小辰越。
然而因为这次意外，父亲工厂倒闭，一贫如洗。更可怕的是，小辰越在那次意外以后，一直高烧不退。一拖再拖，最终导致后来心脏问题。
破产以后，家里所有的经济负担都落在做小学数学老师的妈妈身上。那个年代，做老师很清贫。母亲为了赚更多钱给小辰越养病，不知疲倦地接外面的家教。
渐渐地，照顾小孩的事情基本全部交由父亲。
但是那段时间，父亲自顾着买醉，一蹶不振，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小辰越身上。
小辰越饿了，父亲就把冰箱里的剩菜拿出来给他吃。小辰越不吃，父亲就任由着他闹，闹到累了，小辰越就睡着了。
久而久之，由于大人们疏忽的照料，小辰越的身体的体质越来越差。就算后来再怎么补救调理，他的体质终究是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弱一些。
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
后来，父亲开始振作起来，在母亲的引荐下，在学校做起了门卫保安大叔。再后来，他凭借个人的才能和努力，考到了公安机关，做了警察。李辰越家才渐渐步入正轨。
李辰越记得，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小芯，她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当时他的父亲是学校的门卫。
有一天，小芯的母亲在接送小芯的时候突然晕倒在校门口，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表情狰狞。
可怜的小芯在一旁无助地边哭边喊妈妈。
其他家长纷纷围观，学生们有的七嘴八舌，甚至有人尖叫。
大家都被眼前这个突然倒地四肢抽搐的女人吓得不知所措，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甚至只是简单地拨通120电话，都没有。
辰越爸爸拿着棒棍驱散人群：“走开！快走开！”
然后他用毛巾披在小芯妈妈的身上，随后拨打了救护车的号码。
小辰越则把哭泣得撕心裂肺的小芯扶进保安室。
还没等救护车来，小芯的妈妈就停止了抽搐，逐渐恢复意识。
醒来以后的她，除了头仍有些发晕，并没有与正常人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发现自己倒在地上，她似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对守在自己身旁的辰越爸爸急切地问道：“我女儿呢？”
辰越爸爸指了指保安室道：“放心，在里面好好的。”
小芯一见妈妈进来，便又开始哭泣不止了。
妈妈打算带她回家，她甩她了妈妈的手，哭喊道：“我以后再也不要你送我放学！”
小芯妈妈楞了一下，眼里充满失落。
“你把地址留下来，我等下送她回家吧。你先让她冷静一下。”辰越爸爸安慰着小芯妈妈道。
小芯妈妈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便默默离开了。
辰越爸爸拿纸巾轻轻地地擦干她脸上眼泪和鼻涕，温声安慰道：“你妈妈也不想那样的，对不对？身体不好已经很可怜的，你没必要去责备你妈妈，让她变得更可怜对不对？”
小辰越递给小芯一颗小小的水果糖，奶声奶气地对她说：“我妈妈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糖果会让人变得开心。”
说完，他把糖果塞进小芯手里。
小芯打开糖果，甜甜的橘子香气在她的嘴巴里慢慢融化，让原本哗啦啦流进嘴里泪水，也变得不那么苦咸。
她瘦小的肩膀因啜泣而不住地颤抖：“我觉得人生太苦了。我……我太倒霉了……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不会这样，为什么只有我妈妈这样……”
辰越爸爸哈哈笑道：“哈哈傻孩子，你才多大，就人生来人生去。”
他蹲下身来，温柔地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人生的底色很多时候都是苦的。你觉得你很苦，可是叔叔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很苦。我和小越都是差点被火烧死的人，可是我们还是想留在这世上，哪怕它再苦。所以，小朋友，这个世上，没有谁比谁容易的。你觉得你倒霉，我倒是觉得你很幸运。至少病痛的煎熬是你妈妈一个人承受的，她让你健康成长，比起倒霉，你会不会觉得你妈妈其实比你更倒霉呢？也许，你妈妈是把所有的健康和幸运都给了你，才让你这样用力气大哭哈哈。所以，不要再责备你妈妈了，她为了你已经拼尽全力地活着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辰越，苦涩道：“你可比我们小辰越幸运多了。”
夕阳西下。
粉橙的霞光晕染了大片的天空，绚烂迷人。
辰越爸爸哼着歌，骑着破旧的单车，前面载着小芯，后面载着小辰越。
然而经过那天的事情以后，班里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便开始拿小芯妈妈说事。
他们取笑她妈妈是个怪物，还模仿她发病抽搐的模样。有些更过分的小朋友还取笑说她爸爸是个扫地佬，天天捡垃圾，说小芯说不定也是她爸爸捡垃圾的时候捡回来的。
然而，小芯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她非但没有受到那群臭小孩的恶言伤害，反而让自己越变越强。
每次考试，她能稳居第一。哪怕考试那天发烧，为了奖学金，为了爸妈的期待，也为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她永远不会放弃第一名的位置。而正因为她的优秀，老师对她也格外照顾与保护。大部分的小朋友还是会忌惮老师，并不再对她乱来。
而她自己，也从来不向恶势力低头。
曾经有调皮的小男孩在老师的多番警告之下，仍然恶作剧把她的书包扔进垃圾桶。
她便走到那个小男生面前，毫不客气地把他的书包扔在地上。那个男生，看了小芯一眼，又看了地上的书包一眼，“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还有一次，准备考试，小芯一打开笔盒，发现里面的笔全部变成了粉笔。小辰越看到了，把自己笔盒里的笔分一半给小芯，还把橡皮撕开一半给小芯。突然有同学大喊：“看门狗的儿子喜欢垃圾女！”
从那以后，他们欺凌的对象除了“垃圾女”，便多了一个“看门狗的儿子”。
有一次，小辰越去洗水池洗手。突然被两双手死死摁在水龙头下方。
寒冷的冬天，冰冷刺骨的水柱像冷刀般狠狠刮在小辰越苍白的脸上。冷水胡乱地从鼻子嘴巴流进，呛得他近几窒息！
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紊乱的节奏，恐惧地叫着：“救……救命……”
声音微弱，他可怜的呼救淹没在倾泻而下的水流哗啦声中。
“放开他！”
突然，小芯从教室的门后抄出一把扫把，狠狠打在两个小恶霸的小腿上！
小恶霸们疼得哇哇直叫，放开了被水呛得满脸通红的小辰越，对着小芯凶狠道：“臭垃圾女！我打死你！”
小辰越摁着胸口，用力地呼吸，稳住了呼吸的节奏。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朦胧中，小辰越感觉得到小芯跟这两个小恶霸展开了一场恶斗。
等他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眼前只剩下满脸淤青的小芯。
“辰越，你醒了？有没有哪里受伤？”她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问道。
小辰越心疼地摸摸她脸上的淤青，他手指冰冷，可她的淤青却滚烫，刺痛着他的指尖：“小芯，让你来保护我，对不起。”
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小芯笑道：“小事。你之前也帮过我呀。再说了，严格来说，也是我连累你了，如果你当时不是为了帮我，也不会被他们盯上。不过那两个臭家伙被我收拾一顿，之后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要是他们再来，我奉陪到底！”
小辰越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着她的脸上的淤青，关切地问道：“疼不疼？”
“当然疼。”说完，小芯吐吐舌头，笑了笑。
“小芯，你笑起来真好看。”小辰越红着脸说。
小芯忍住笑意说：“辰越，你别逗我笑，我的脸现在痛着呢。”
小辰越看着眼前头发凌乱，嘴角淤青发黑的小芯，弱弱地问道：“你……你不怕他们吗？换做是我，我根本不敢跟他们硬碰硬。”
“怕啊！但是怕能解决问题吗？如果我的不怕能够保护到我自己，那我肯定会跟他们抗争到底。他们就是一群欠揍的家伙！”小芯继续道，“更何况，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被别人欺负了，还能回去找爸爸妈妈。但是我找了也没用，我必要学着自己成长，变强，自己保护自己。老师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们会保护我，我也就没那么害怕啦。”
“你真的好坚强。我真想快点把身体养好，然后变得跟你一样坚强，这样这个世上就会多一个保护你的人。”小辰越笑着对小芯说。
小芯揉揉嘴角的淤青，点头道：“好啊！”
他一直都记得。
“我想要变强，我想要保护你。”沉睡中的李辰越喃喃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