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高二一班。
肖翊阳趴在桌上看了一眼墙面的钟表,滴答滴答滴答……
小芯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吃力地回到位置上。
早读铃声响起。
她放下书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匆匆忙忙地拿出各科作业,铺在桌面,等着组长过来收本子。
“学霸,你平时不是起得比鸡还早。你今天居然压着打铃声进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肖翊阳讥讽道。
小芯擦擦额头的虚汗,并没有心情理会他。
“你的脚还疼吗?有没有去医院?”肖翊阳问道。
小芯淡淡回了一句“没事”。
肖翊阳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又不像我,平时挨打多了,像你昨天那样的小伤,我吹口气就没事。你看你现在这个弱鸡样子,要不要干脆请假去医院算了?”
他的声音叽叽喳喳,扰得小芯心烦意乱。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语文书,淡淡地回了一句:“专心读你的书。”
宽敞明亮的走廊上,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
小芯转身把书包里的一沓试卷资料拿出,塞进抽屉里。
突然发现抽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放卷子的空位。伸手一摸,摸出了两包镇痛贴和一小瓶棕色的药酒,雪白的瓶盖上染着几片凌乱的棕色的污渍。
她把鼻子凑近瓶盖上闻闻,一股刺鼻的铁打酒的气味熏得她眉头一皱。
这是谁特意放进她的抽屉里的吗?
她转身向后看向正低头认真朗读的李辰越。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微微一笑,继而又低头继续读书。
他的笑容温暖入心,小芯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肖翊阳手肘撑在桌上,把自己大半张俊脸隐藏在竖放的语文书里。
他偷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镇痛贴和铁打药酒,再瞄了一眼小芯微微弯起的嘴角。他羞涩地抿抿嘴唇,掩饰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课下。
青青趴在桌子上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吓得肖翊阳和小芯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
肖翊阳手指敲着她的桌子,道:“青青,你又抽风了?”
青青抬头,两眼兴奋地发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揪着肖翊阳的衣领大声嚷道:“翊少,你要红了!”
说完,她便仰头大笑,惹得李辰越和静姝也好奇过来一探究竟。静姝坐在于枫的空位上,倾身摁住笑得丧心病狂的青青,提醒道:“女孩子家注意一下形象。”
肖翊阳被青青揪得有些喘不过气,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艰难地吐字道:“什……么?”
青青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点开一个视频。
5颗小脑袋齐齐地聚在一块儿,盯着桌面那个小小的屏幕。
那是他们昨天表演的视频。
视频的中央是一个粲然笑脸的少年,金光的灯光笼罩下,像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耀眼无比。
他轻松自在地在舞台上游走,镜头一直追随者他,明显拍这个视频的人对他的偏爱。
他的声音干净如他的双眸,清澈至极,没有多余的技巧,反而多了几分自然和蓬松感,让人有种听了还想继续听下去的魔力。
渐渐地,整个画面被一波又一波厚重的弹幕遮挡得完全看不清视频的内容。
“小哥哥好帅!”
“小哥哥娶我!”
“儿子我爱你!”
“请原地出道”
……
青青两眼发光地盯着肖翊阳的俊脸,上下左右细致打量,摸着下巴道:“说真的,翊少,现在认真看你,才get到你的帅。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呢?”
肖翊阳得意地挑眉道:“我一直都很帅好吗?观众的眼光比你雪亮得多。”
青青继续道:“你要不听从群众意见,原地出道吧。成名要趁早,别浪费了你这张皮。”
肖翊阳不屑地翻了白眼,道:“肤浅,除了这张皮,我内在也很棒不是吗?”
静姝笑道:“那是,我们的主唱大人最棒了。”
李辰越也难得支持,点头微笑。
然而,李辰越这一笑又让他想起昨天那个尴尬的额头吻。
肖翊阳心有余悸地用食指搓着昨日意外“碰”伤的唇角,真恨不得把嘴唇的皮擦掉一层。
青青看在眼里,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这是谁拍的?”肖翊阳好奇问道。
青青笑道:“不知道,我看到好多人转发,就顺带用我的B站号替你宣传一波。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肖翊阳挑眉对青青笑了笑,合手作揖道:“谢过小青龙。”
小芯倒是有些沮丧,低头道:“可是我们还是没有拿到第一,对不起静姝。明明大家都这么努力了……”
肖翊阳瞥了一眼小芯,轻松道:“你就天天想着第一第一,累不累啊。就像你说的,我们都这么努力了,这就够啦。”
静姝优雅一笑,纤纤玉手撩起耳畔的细发,道:“我们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登台就全校第二名。去年我们班的节目的戏剧才排道全校第12名,所以我们这次是真的很厉害了,已经刷新我们班的文艺表演史的记录了。”
“况且第一名是李晴若,她是专业的音乐特长生,听说上学期就被中央音乐学院提前招收的了。学校艺术节,她每年都是拿第一的,怎么比,我们重在享受舞台,大家开心就好。”
除了昨天的那场演出和她耳廓上的四颗闪闪发光的璀璨耳钉,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了这么多关于李晴若师姐的故事。
小芯平时只顾着读书,关于这些娱乐表演活动,向来都是没有认真放在心上。
就连往年的艺术节,她多半也是低着头,拿着手机背单词,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人于事。习惯了竞争和排名,突然一下子没拿到第一,小芯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细想,静姝说得在理,抛开荣誉结果,那天在舞台上,那种快乐如此深刻和难忘,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和比拟的。
想通了这一点,小芯释怀一笑。
午休时刻。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喧嚣和奋斗,校园沉浸在此刻难能可贵的片刻安宁中。
教室里有的同学正在埋头做作业,有的则已经枕着手臂呼呼大睡,有的低头偷偷在桌底玩手机。
小芯轻轻地撕开那片镇痛贴,敷在脚踝处红肿的位置,薄荷特有的冰凉舒缓了脚踝处的不适。
她缓缓起身,出门向厕所走去。没想到,在走廊上遇到形色匆匆回班的李辰越。
“辰越。”小芯叫住了他。
李辰越回头,走到她身边,收起了刚才脸上的一丝丝紧张和不安,换来一张她平时最熟悉的笑脸,道:“怎么了?”
“谢谢你。”小芯指了指自己的脚。
李辰越一开始有些疑惑,渐渐便反应过来了,想必她是想跟他道谢昨日送她回家的事吧。
他眼波温柔道:“小事,不客气。”
小芯看着他紧握在手心的手机,便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李辰越的嘴边的笑容依旧,然而眼中却多了一份无法掩饰的忧愁,道:“前段时间我做体检的结果出来了,里面有些指标有些波动。我妈妈刚才给我电话,让我今天下去再去一趟医院再复查一下。”
小芯担心地看着他,道:“什么时候去?”
李辰越道:“等下我就走了。”
“这么急?是很严重吗?”
李辰越温柔一笑,指了指她的脚道:“没事,只是想尽早确认情况而已,不要担心我。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小芯紧紧地抓着李辰越的衣角,低眉的眼中涌动着自责和难过:“都是我不好,之前连累你跳下河里救我,又被阿翊打了两次,还眼睁睁看着你去参加篮球赛……昨天还让你抱着我去车站……我明明是最希望好好保护你的,但是却……”
李辰越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傻瓜,关你什么事,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只是做个检查而已,你担心什么。说不定我这次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好的呢?倒是你好好照顾好自己,不然下次我真的怕自己抱不动你。”
小芯撇嘴道:“我有那么重吗?”
李辰越被小芯逗笑了,道:“嗯嗯,有。”
小芯尴尬地捏捏自己手臂上的肉,嘀咕道:“可能是我最近吃多了吧……”
其实小芯的体型相对瘦小,但是对于李辰越这样的体质,本身力量就比同龄的男生要单薄许多,那天晚上抱着小芯去车站,确实是让他有些吃力。
最近他也有些奇怪,好几个夜晚他都心悸惊醒,心跳不听使唤地乱跳不已。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小芯所说,这段时间的身体过于折腾,还是只是正常的药物反应。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自己也明白,真的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这样,他才更有能力去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孩子。
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冰凉的雨丝,缓缓随风钻进小芯的脖子里,冷得她连忙缩缩脖子。
李辰越将她的大衣裹紧了些,道:“快回去吧。”
待李辰越离开学校以后,雨开始哗啦啦地下起来。从温暖的教室里隔着窗看向外面,不知疲倦的暴雨,让人有种身处夏季的错觉。
小芯取下书包上挂着的平安御守,双手合十将御守放在掌心,抵住眉心,对着窗外轻声祈祷着。
“希望李辰越一切平安顺利,天神保佑。”
肖翊阳的听觉自幼灵敏,捕捉到她的细声祷告,不屑地“啧”了一声,趴在桌上指着自己开玩笑道:“神婆,你所求何事啊?要不你换个方向,说不定我会帮你实现。”
小时候妈妈教导过她,祈求神灵的时候可不能乱说一些忌讳或是不敬神明的话,不然神明会愤怒降罪于此人。
小芯有些惊恐地看着肖翊阳,果真转了方向,双手合十对着他,念念有词道:“大神有怪莫怪,无知者无罪,请不要怪罪于他。”
肖翊阳的脸皱得跟苦瓜一样,推开她的手道:“在搞什么鬼?”
听到“鬼”字,小芯吓得对着肖翊阳连忙三拜道:“大神请原谅他,无知者无罪。”
肖翊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神婆,道:“小芯,你……”
似乎感觉得到他下一句又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小芯连忙插话道:“你闭嘴!”
“……”
“再说你就要被雷劈了。”小芯紧张道。
这时,果真天上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轰隆巨响仿佛要把天硬生生劈开一半,吓得班里的同学倒吸一口冷气。
肖翊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道:“小芯,你这么信这些,可是我也不见你的rp有所长进啊……”
“呸呸呸,别乱说。”小芯连忙打住肖翊阳。
肖翊阳便乖乖地把脸继续埋在手臂里,继续睡觉了。
这场雨仿佛是要把储存了一冬的雨水下得一干二净,从下午开始一直不知疲倦地哗啦啦下到晚自习结束。
“我靠,你们快看!”
一位同学站在窗边,寒风带着雨丝飘进了教室,打湿了窗前的一片地。
闻声而来的同学挤在窗前,一片哗然。
“我的天,整条马路居然全淹了。”
“真是活久见,淹成这样怎么回家啊?”
“怕什么,大不了游回家。”
“……”
“喂,妈妈,外面好大雨,等下能不能开车过来接我回去?”
“喂,爸,今天我忘记带伞了……”
“……”
同学们纷纷掏出手机给自己的爸妈打电话。唯独小芯依旧埋头,全然沉浸在解题的思考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肖翊阳和青青则一副八卦十足的模样,挤在人群中,看看窗外的“风景”。
从窗外远远看去,原本川流不息的工业大马路,如今却被淹没在水里,活生生成了一条“工业大河”。
马路上的车像是河上的小船,在水上缓缓前行,在路灯下,生出一圈圈波光粼粼,别是一番风景。
有的车不知道是行得太慢还是熄火的缘故,一直被刺耳的鸣笛再三催促着前进。
“河上”也有些路人,大半条腿都淹没在水里,撑着伞艰难前进。
青青惊讶道:“我的妈呀,早知道我就应该应该听静姝的话,下午直接请假提前回家好了。我还是直接打电话叫我爸开船过来把我接走好了。”
陈老师从后门进来,大喝一声:“自习时间谁让你们走来走去?!”学生们吓得立马像逃窜的老鼠一样,钻回自己的位置上。
顷刻间,整个教室除了窗外沙沙的下雨声,静若无人。
陈老师把窗户关上,抱着一本语文书,缓缓走上讲台道:“多大的事,大惊小怪。明天就最后一次期末模拟测,你们还是多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一提到考试,教室里莫名多了几分紧张与压迫。大家的心里像极了窗外的风景,压城的黑云和哗啦啦的雨水,沉闷而不畅快。
晚自习结束,下了大半天的雨似乎知倦收敛了许多。原本哗啦啦的雨水,如今已成毛毛细雨,点点滴滴打在灯光映照的水面上。
校门口大大地敞开着,一辆辆小车缓缓驶上斜坡,拥挤停放在在教学楼下,也有个别穿着雨衣前来送伞的家长们。
“小芯,你还不走?”
青青背着书包,环顾一圈空荡荡的教室,问仍旧低头认真解题的小芯。
小芯有些疲惫地看了青青一眼,微笑道:“我解完这道题再走。”
“那我先走咯……喂妈妈……”青青接着母亲的来电,对小芯挥挥手告别。
青青走后,整个教室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门外的夜风湿冷彻骨,像是一条长鞭生生打在她的脸上。
她搓搓生疼的脸庞,收拾好书包,望着窗外仍旧淅淅沥沥的小雨和丝毫没有退潮的“河水”,鼻子一酸,眼眶居然不争气地氤氲一层湿热。
她环顾空荡荡的教室,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臂抱紧,孤零零的背影充满了无助。
她冷,她也想早点回家,但是她没有伞。
她也不是不能叫父亲过来送伞,但是,现在外头整条路的都已经淹成这样了,她实在不忍心叫他过来送伞。
再看一眼窗外的雨滴,她咬咬牙,出了教室。
然而,一把宝蓝色的雨伞正安静地躺在教室门前。
小芯惊喜地捡起雨伞,左看右看,走廊上鹅黄色的灯光下除了几只盘旋的飞蛾,不见任何人。
难道这是哪位同学漏在这里的吗?可是人呢?是不是已经走了呢?
这时,走廊尽头一束手电筒的强光打过来,保安大叔用灯光扫了扫小芯,催促道:“那位同学,要清场了,你怎么还没走?”
小芯来不及想太多,拿着手中的雨伞,“哦”了一声就瘸着腿往楼下赶。
不管这把雨伞是谁的,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主人,今晚就先用着救急一下,明天再还回去就好了。
宝蓝色的伞,骨架很坚实,打开以后比想象中的要大,想必可能是男生的雨伞吧。
A市湿冷的天气真的够折磨人的。
一阵阵妖风,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刮在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的皮肤上。冻得发红的双手战栗地抓着伞柄,瘦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走下通往校门口的斜坡,望着眼前的漫上来的水,她咬咬牙,一瘸一瘸地往水里走去。冰冷刺骨的脏水,蔓延至膝盖上方,像是无数细针,扎进她腿下的每条骨缝里。
校门前的马路上鸣笛声不断,无数辆汽车塞在“河上”,微丝不动。与其在这肮脏的冰水里泡着,无休止地等待,还不如直接走四个车站回家好了。
原本立在路边的垃圾桶在小芯的身边飘着,恶臭的垃圾四处飘散。小芯捂住鼻子,若无其事地往前缓缓挪动。
水里的阻力让她行动极为不便,原本好不容易才舒缓了些许的脚踝因为冰水的浸泡,又开始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地疼痛。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缓缓从校门口挪到车站前。看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汽车长龙,她失望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手脚冻得有些发麻,她的腿开始不听使唤,渐渐失去了力气和所有的知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小芯一心想走快点,快点离开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脚下似乎是磕碰到什么东西,腿一软,重心一歪,她整个人“扑通”一声栽进冰冷的脏水里。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把狼狈栽进水里的她捞起。混乱之中,她一手死死抓着雨伞,一手抓紧伸出来的手臂。小芯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腾空,离开了冰冷发臭的冰水,取而代之是温热坚实的肩膀。
“辰越?”胡乱的思绪中,小芯喃喃自语道。
少年侧脸用袖子笨拙地擦着她脸上的脏水,语气有些不悦,道:“让你失望了,看清楚我是谁。”
小芯侧脸看向他,少年的脸庞确实有几分与辰越相似,但是他的轮廓线条更加硬朗。跟辰越清风明月的双眸不同,少年有种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还有嘴角下一颗若隐若现的朱砂小痣。
“阿翊。”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沾上了她身上的水,他的背有些潮湿,头发也湿漉漉的,发尖的水滴滴答滑落至在他硬朗的下颚。
仔细一看,他纤细浓密的睫毛上也沾了水珠,在昏黄的灯下像是被洒下璀璨的星粉。
肖翊阳低头看了一眼她沾水后卷起一半的镇痛贴,不由地绷紧下巴,责备道:“早就叫你去医院看好自己的脚,为什么不去,想把自己的腿废掉不成,搞到现在这么狼狈。你看你现在这样,好好的膏贴都白贴了。”
一阵寒风再次袭来,沾了水后的身体更加冰寒,她忍不住地全身哆嗦,手中的雨伞也摇摇欲坠,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将其倾倒。
肖翊阳用力拉了拉她的左手,让她整个人紧紧贴贴在自己的背上,撇嘴道:“我不是你家辰越,你就委屈一下,靠近一点,别老是抖来抖去,好好把伞撑稳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淋雨。”
伏在他的背上,隔着厚厚的大衣,依然可以感受到他背部坚实的肌肉,让人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跟辰越不同,他的心跳声更加强烈有力而稳定,让人心安。
不知是因为刚才狼狈还是脚踝处的疼痛,小芯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把头耷拉在他的肩头,雨水和泪水,无声无息地缓缓地从脸颊缓落,打落在他温热的脖颈的皮肤,缓缓滑至他的锁骨、心口和胸脯,在他的体温下蒸发散尽。
“你……你在哭吗?”肖翊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芯忍不住醒醒鼻子,摇摇头。湿哒哒的头发蹭着他的脸庞,惹得他整张脸一阵酥麻。
“好好好,你没哭,别摇了。”肖翊阳道,“其实你刚才可以坐青青的车回家,这样你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你要是摔在水里,被人一踩,或是被车一碾,你就完蛋了。今天算你幸运,遇到我,要不是……”
要不是他把自己的雨伞放在教室门外,要不是他偷偷在教学楼下等她,要不是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要怎么办?
小芯沉默不语。
肖翊阳继续道:“我之前觉得你挺会照顾人的,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呢?别整天都装着一副很坚强的模样,在我们面前,你偶尔软弱一下又如何?有时候,我们……我也希望被你依赖一下啊。”
他说的没错,小芯确实是不想要请求于青青,但是他并不然全对。
她并不是没有把青青当做朋友看待,不要说青青,静姝,岁岁,年年,包括肖翊阳都是在她心中很重要的人。但是正是这一份羁绊,她更加介怀被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庭。她自己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哪怕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那种从小埋藏在心底生根发芽的自卑和廉价的自尊心,却是她不论怎么做也无法抵抗的心魔。尤其是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这样的情绪胡更加强烈,更加让她倍感折磨。
也许她真的还太年轻了,也许等有一天长大了,她或许就能释怀吧。
小芯叹息,压抑着胸口苦涩的情绪,简单回应道:“没事,我习惯了。”
“屁,我看你就是对我……我们习惯,对李辰越那个家伙倒是一点也不习惯啊。他对你来说,真的跟我……我们不一样吗?”肖翊阳闷声道。
小芯闷闷地“嗯”了一声。
雨水打在宝蓝色的伞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然而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趋避清晰。
“有多不一样?”肖翊阳沉声问道。
小芯的声音很轻:“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一字一句像子弹击中他的心脏。
所以,她并不是没有依靠,只是那个依靠从始至终都没有他而已,是吗?
“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才能成为你的依靠?”
小芯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在他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黑影,俊秀的脸庞打湿后多了几分与他性格不符的清冷。
空气陷入了一片尴尬。
肖翊阳抬起头,恢复往日的嬉皮笑脸,问道:“说吧,你家往哪边走?”
“你……你想背我回家?”小芯慌张问道。
肖翊阳平静道:“不然呢?你就这样瘸回家,腿肯定要废了,我大发慈悲送你一回好了。”
“啊,真的不用了。”小芯不安地在他的背上动来动去,挣脱着想要下来。
肖翊阳把她死死扣在背上,道:“你别动,再动就又掉水里了。你要是不说,我两在这僵持着,到时候连我的腿也废掉了,我们都回不了家。”
待在他的背上,她全然忘记了这水下的冰冷。可是这该死的自尊心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的破房子。怎么办呢?
忽然,灵光一闪。小芯的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
“知道了。”肖翊阳的嘴角扬起胜利的笑容,嘚瑟道,“除了李辰越,我是不是第二个去你家的人?”
“你怎么知道李辰越去过我家?”小芯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辰越上次自己说的,你当时也在场啊。而且我还……”话说到嘴边,又忽然被咽下了。
他还看见李辰越抱着负伤的小芯,一路送她上车。李辰越的怀里的她看上去比现在背上的她乖多了,像只乖巧的猫咪,依偎在他的怀里。
想到这里,肖翊阳用力将小芯往自己的背上拉靠,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背上。
“还什么?”小芯问道。
小芯的脸离得他的侧脸更近,她温热的吐息不经意地停留在他脖颈的肌肤上,唇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他冰冷的耳廓,一阵阵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扫过。
空气中难以言喻的暧昧正像毒药一般,侵蚀着血气方刚的少年此刻每一分理智。
他的手脚竟有一秒的无力感,小芯的身体从他的背上往下一滑,而在下一秒,他有力的强壮手臂又把她稳稳接住。
肖翊阳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泛起的红晕在光线的遮掩下让人难以察觉。
他羞涩得舌头也捋不直:“你可以……可以把手环……环在这儿……这样你不容易……不容易掉下来。”
小芯正准备将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时,一道微微凸起的发白的疤痕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的手指冰凉,轻轻触碰着那道细长的疤。
仿佛被烫着一般,肖翊阳猛地缩缩脖子,羞恼道:“女孩子家,别乱摸!”
“你这个疤……怎么回事?”
小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领,外套大衣的拉链下了几分,露出了更完整的脖颈。
一圈细细的红绳,红绳旁遮掩不住一道细长发白的疤,绵延不绝一直蔓延至他的后背上。他曾经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体受过很多伤,也厚颜无耻地展示过几道伤疤给她看。但是这条细长的疤,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甚是惊叹。
“疼吗?”小芯轻声问道。
“不疼。”肖翊阳轻松一笑,仿佛这道疤从没有长在他身上一样。
他道:“那是以前被人用玻璃划下的,多亏这道疤,我父亲才教我学习跆拳道,我现在才会变得这么厉害。以前是我太弱了,现在我已经变得很强了,再也不会有人敢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疤痕了。”
母爱泛滥的小芯心疼地触摸着这道疤。
少女冰凉的触感挑拨着少年每一条敏感的神经,搅动着他身体内某种汹涌的情绪。
“不要。”
肖翊阳的脖子不禁一阵战栗。
慌张的双手一软,小芯又往下滑了好几分。她本能地扯住他的衣领,使得肖翊阳连人带衣服一起向后仰,画面滑稽可笑。
好在他反应够快,又一把接住了小芯。
“听话,别乱动!”肖翊阳道。
小芯心有余悸地趴在他的背上。
经过刚才这么一拉扯,肖翊阳的外套被完全打开,胸口的毛衣上吊着一个惹人注目的红色三角符。小芯眯着眼打量着那个三角符,越看越眼熟,便问道:“那是我生日那天送你的平安符吗?”
“什么?”
肖翊阳先是有些惊愕,随即慌张地低头看向□□裸暴露在外的平安符,满脸涨红道,“不……是……不是……”
“应该是吧,我认得它的针脚,是我亲手缝的。”小芯平静道。
“你看错了……”肖翊阳左右摆动着身体,用手肘的力量拢着外套,想要遮掩住这个过于显眼的红符以及那份不想让她察觉的悸动。
小芯皱眉嘀咕道:“明明就是……你干嘛不认……你叫我不要乱动,你现在干嘛自己乱动。”
“阿翊,帮我拿下伞。”小芯道。
肖翊阳“哦”了一声,便停下了摇摆,用一只手的力量承托着小芯所有的重量,一支手拿着伞柄。
一双手猝不及防地环住他的腰,小芯紧紧地贴着他的背,把手伸至大衣的下角,摸到拉链的底端,凭着感觉,她把拉链对上,顺畅地把拉链拉至他的胸前。
“这样你就不冷了吧?”小芯道。
肖翊阳僵硬地点点头。
第一次被自己喜欢的女生拥抱,两个人的身体第一次贴得如此贴近,全身上下的血液不听使唤地乱窜,体内一股燥热的火焰仿佛要把他的身体炸开!
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道:“小芯,你记住,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意思?我好心帮你,你反倒觉得我吃你豆腐了?”小芯道。
“……差不多。”
小芯一把夺过雨伞,把腰背挺得笔直,恨不能离他的背有多远就躲多远。手中的雨伞也越来越偏离肖翊阳的脑袋。
“喂,雨水淋在我脸上了,你乖乖靠在我背上,好好撑伞。”
肖翊阳一口一口都是凉飕飕的雨水。
小芯道:“男女授受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