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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北京复辟

然而,就在张勋、佃信夫等人策划复辟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日本政府在寺内谈话后仅仅半个月就再次自食其言,改变了支持张勋复辟的政策。也就是在张勋召集幕僚商讨复辟后几天,就有一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佃信夫府上,给他带来了一封密信。原来此人是升允的密使,他给佃信夫带来了升允写于3月26日的一封信,另外还附有一份日本陆军大臣大岛健一发给青岛日军司令官大谷喜久藏大将的一道训令,关键就是这道训令,其内容如下:

关于复辟之举,贵官与升允会谈时应注意下列原则立场:

日本政府对于中国的内政本无干涉之意,但在此时发动复辟,造成混乱,不但对中国不利,对宗社党的前途也颇不利。故望贵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全力劝阻升允:发动复辟,目下尚非其时。

升允在看到这道训令后十分惊讶,继而是失望;不但是升允失望,佃信夫看到信后也大吃一惊,不知日本政府何以如此反复无常,且变化这么快,他实在是难以置信,但他也明白,升允所提供的附件不会有假。佃信夫硬着头皮前往辫帅府向张勋汇报,并把陆军相的训令一并交给张勋看,张勋看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骂日本政府反复无常。佃信夫此时也只能安慰张勋说,寺内首相是日本武士的典范,他既然从前许下诺言,如今又令陆相发布那样的训令,一定另有隐情。他承诺,一定尽快弄清事情的原委。于是,从辫帅府出来后,他立即和张勋的一名随从前往济南向寺内首相发电(因徐州当时没有电报局),询问何以出现如此重大变动。但发出的电报毫无动静,佃信夫认为寺内首相本人可能难以亲自作答,于是他再向内阁书记官(也是寺内首相的女婿)儿玉秀雄发了一封密函,但此后20天仍无答复。正在佃信夫焦虑不安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黑龙会会友长岛隆二的一封信,内中转告了寺内首相与他谈话的要旨,佃信夫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那么这究竟怎么回事呢?且看这封信的内容:

先生前曾以密函寄儿玉长官,寺内首相特为此事约弟往谈。首相所谈要点如下:

“佃君致儿玉之密函,业已读悉。关于中国内政,我国政府之不干涉方针迄今毫无改变。所谓与段总理之间订有密约云云,乃巷间之谣传,不足凭信。此等密约,事实上不可能存在;且既称密约,亦不可能发生任何效力。况本人确信密约有害无益。此点,与目前面谈时所言无异,望能转告佃君。”

“关于中国的形势,本人其后亦深为忧虑:盖以俄国革命,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给予中国之影响不在少;而且中国内部,情况亦日趋复杂,险象环生。当此之际,应切忌轻率妄动。佃君为人热诚,素对日华两国之前途颇为关心,余对此深为敬佩;但目前鉴于周围之大势,万望诸事慎重,不可造次,切要切要。”

首相所谈,大致如此。此次接晤,时间颇长,首相与弟俱各畅叙所怀。兹将首相之言再度归纳如下:

一、陆军当局所发之电报,本人豪未得知。猜想陆军当局深恐轻举误事,故特发此电令,以唤起注意。事关机密,切勿泄露;

二、佃君来函所谈各节及本人对此事之意见,亦未告知当局。此点,应请注意;

三、就今日周围之形势观之,发动复辟,实恐万难奏效。一旦失败,吾人不独为中国之前途忧,亦且为有关人员之安危惧。将来须肩负两国重任之人,尤应谛观形势之演变,切不可意气用事,以遣他日之悔。

首相的意思,大致如上。首相频频嘱弟将此意转告吾兄,望吾兄诸事审慎。目前国内正因选举问题而多方忙碌,首相以此未能及时作复,故特嘱弟代为转达。诸希亮察不宣……

长岛隆二顿首

五月五日

原来,和当年川岛搞“满蒙独立运动”时一样,日本内部对张勋复辟也有不同的认识,外交和军界对张勋复辟根本不看好,寺内首相和内阁商议后也改变了看法,认为在中国复辟可能性不大。另外,日本军界一向不把政府放在眼里,陆军、海军经常凌驾内阁之上,甚至单独发号施令而不与内阁商议,日本内阁一向弱势,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二战结束,所以也导致日本政府动荡不安,经常更换首相,甚至发生首相被刺杀的现象。在这次对华政策中,日本陆军就根本不理会内阁而单独采取了支持段祺瑞的策略。寺内首相怕女婿儿玉书记长官卷入此事,所以特召长岛隆二面谈,嘱其代长岛写信转告佃信夫。

日本撤销了对复辟的支持,但张勋在详细了解了寺内改变的原因后并未就此打消复辟意图,这是因为他认为有利于他进军北京。1917年2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正酣,德国迫于无奈宣布无限制潜艇战,希望封锁英国,这就对美国利益构成了威胁,为此美国准备向德国宣战。当美德交战在即的时候,中国究竟是跟随美国一起向德国宣战还是保持中立就成了一个问题,美国为此向中国大棒和胡萝卜并用,一方面向北京施压,一方面提议借款给中国作为参战经费。而在北京政府内,黎元洪是亲美派,他倾向于对德宣战,并因此促使国会通过了与德断交的议案;日本当时为能从德国手中夺取山东殖民地,也怂恿亲日派段祺瑞对德宣战,并且也拿出诱饵,告知段祺瑞说如果中国参战,那么日本也会向中国提供贷款,而且劝说道:“美国借款,必须实行出兵欧洲,不能挪作别用;日本借款,不加干涉,可以此款名为参战军费,即以先清内乱。”段祺瑞当然希望能以参战之名获得这笔可以自由运用的贷款,因而也赞成对德宣战。然而,当美国了解日本也支持段祺瑞对德宣战和提供贷款之后,分析利害,认为日本此举看起来实在支持美国,但实际上日本是要借此机会扩大在中国的势力,而英美一向反对日本扩大在华势力,假如此时让日本得逞,那就会因小失大,中国参战与否实际上对欧洲战事影响不大,但却大大有益于日本长期在华势力发展,因此,美国转而要求黎元洪一派抵制段祺瑞一派。黎元洪一派说的很明白:“段若参战,即大成功,必先倒段。段去,仍由后任者实行参战,则成功自我矣。”尽管双方都支持对德宣战,但谁能得到美日两国的参战经费那就大大不同了,因而,在参战与否的问题上实际上成了一场双方争夺参战经费的斗争。双方在这一问题上的斗争愈演愈烈,段祺瑞提出参战议案后,遭到黎元洪和国会的反对,于是段召集皖系军阀十余省督军在北京演了一出“督军团会议”,会议的决议就是赞成参战。军阀会议显然压过了国会会议,黎元洪被迫同意了参战提案。5月10日,参战提案提交国会审议,这天段祺瑞再次导演了“公民请愿团”,“公民”们包围了国会,并要求当场审议通过,否则不许议员离开国会。

结果,段祺瑞的做法适得其反,议员们强烈反对“请愿公民”,当天没有任何结果。19日,再次审议又得出个“缓议”的结果,实际上黎元洪派和国会议员们就是想用不审议的方式拖垮这个提案。但黎元洪明白,段祺瑞手握重兵,皖系军阀势力强大,而黎在北京只有国会那些议员们支持,几乎没有什么兵力,明显势单力薄,因而拖得了一时拖不垮提案,为此,黎元洪只有向北京以外的其它军阀求援。为争取时间,黎元洪不惜走了一步险棋,即依靠美国人的支持免去了段祺瑞总理的职务,他当然明白段祺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段祺瑞在被免去总理职务后就前往天津,然后令皖系各督军纷纷脱离中央,然后在天津设立了“独立各省参谋部”,对黎元洪进行武力威胁。

孤家寡人的黎元洪此时更急需外援。当时,能够与段祺瑞抗衡的也就只有张勋一派。当黎、段矛盾闹到如此地步的时候,张勋自然看到了可乘之机,就在段祺瑞在天津召集人马的时候,张勋也紧急召开第四次“十三省督军联合会议”,准备进京复辟。为求得日本的支持,他让佃信夫火速回国,尽量说服日本支持其复辟。

要么说日本的对华政策政出多门呢,黎元洪的后台老板本来是美国,段祺瑞才是亲日派,而当听说黎元洪要邀请张勋进京的时候,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竟然来到黎元洪的总统府,劝谏说,张勋为复辟派,他若进京,必然实行复辟,此后成为新的独裁者。作为日本驻华公使,本应支持段祺瑞,但他却因反对复辟而帮助段祺瑞的敌人,可见当时的政治是怎样复杂,也看出日本政策有多么混乱不堪。黎元洪当然清楚邀请张勋的后果,但他也只有这个救命菩萨了,至于张勋复辟与否他已经顾不上了。

张旭接到黎元洪邀请进京的信函后,立即让万绳栻再次试探各省督军代表的反应。当时在徐州的有几大军阀代表,如冯国璋、段祺瑞、张作霖、曹锟等。然而,试探的结果是,各督军更支持冯国璋接替黎元洪,而且要恢复段祺瑞的总理职位,张勋闻听后十分不悦,怒言道:“如果不能保皇上复位,本帅何必进京?!”然后对万绳栻说:“你去告诉他们,对于他们的扯淡,本帅断不答应!”

张勋想要复辟,各省督军又不支持;反过来,假如张勋不进京,那么其它各省督军又难以协调行动,于是,“十三省督军联合会议”一时出现了僵局。

如何是好?这时,支持冯国璋接替黎元洪出任总统的一派人聚集在一起,徐树铮这时提出一个办法,即假意赞成张勋进京复辟,先实现倒黎后再说,他说:“他是复辟脑子,别的主张他听不进去,咱们赞成他的复辟,等他复辟时咱再想办法。”众人听后沉默片刻,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于是,决定当夜就与张勋达成协议。

晚上,张勋将各省督军代表召至家中,当听到个代表均同意他进京复辟后十分高兴,当场命人去取一块黄缎子,然后让大家签字,以作证据。有趣的是,副官在后堂找遍了也没找到一块黄缎子,最后是张勋的二夫人邵氏拿出了一块准备给其儿子压邪用的黄缎子。各省代表没办法,只好挨个在黄缎子上签名。

此时,佃信夫也到了日本,当寺内首相听说张勋复辟可能成功后又转而赞同地说,如此很好——身为军界大将、现任首相,如此轻言轻信,寺内作为政治家显然很不合格。

6月14日,张勋率领步炮兵十个营、共计3000余人由徐州乘火车北上进京。6月30日,佃信夫也赶到了北京,向张勋汇报说寺内得知张勋复辟成功可能性很大时也转变了态度,支持他复辟,张勋听后很高兴,此时可谓志得意满。次日(即7月1日)就发动了复辟。

这天清晨,张勋和复辟派重要人物康有为、前陆军总长王士珍、步军统领江朝宗、警察总监吴炳湘等一起换上了前清朝臣的服装,然后前往紫禁城太和殿,将年仅12岁的溥仪扶上了皇帝的龙椅。朝贺完毕后,康有为拿出诏书,宣布改民国六年为“宣统九年”,易五色旗为黄龙旗,恢复清廷旧制,通电全国。之后,又颁布御命,任张勋为首席内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其它人等也各有任命。

在张勋复辟的同时,也已派人找到黎元洪,要求其奉还大政。黎元洪在张勋复辟后已经躲进了日本公使馆——这又是日本政策的矛盾之处,日本首相已经明确表示支持张勋复辟,而日本公使馆却又保护前共和总统,看来日本首相的保证也不值几个钱,连公使馆都不把首相当回事,想保护谁就保护谁。当张勋的人要求黎元洪交出总统大印时,黎已经命人将印秘密交送副总统冯国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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