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干巴巴地站在那里想着各自的心思,直到操场那边传来另一个男孩的呼喊:
“喂!健子!傻站那儿干嘛呢!还打不打球了!”
田子健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似的抱歉地跟星辰说:
“真是对不起啊。趁着篮球场没人,我们几个男生和隔壁班约好打比赛来着,不过再过几分钟就能结束。正好还有几个同学没来,你好久没回母校,肯定很怀念吧。要不你先随便四处走走,一会儿人到齐了我给你打电话!”刚一说完,便转身向操场飞奔过去。
莫星辰一句“没关系”还卡在喉咙里,男孩早已一溜烟而去,只得尴尬地看着迅速模糊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手插在外衣口袋里,缩了缩有衣领保护却还是不停灌风的脖子,继续向教学楼走去。
灰旧的老式五层建筑外墙被新近漆成了稳重沉练的暗红色,大概是夏天刚刚完工的,走近了被风一吹还能隐约闻到油漆的味道,原本她是闻不得的,这会子却觉得莫名的亲切。早就听说学校的领导班子在她毕业后已经换了两届,换到今年轮到一个艺术生出身的中年女校长,学校网页上早就挂上了穿着得体大方的墨绿连衣裙的女领导正面照,笑容温煦得像四月的天。
可惜了。
那天晚上她一边坐在黑暗中刷着显示屏,白皙的脸被荧光照得雪亮,一边发出啧啧的叹息声。
要是那个成天脸拉得像长城一样只会抓违纪的“地中海”男人能够坚持在岗位到现在,估计能遇上人生“第二春”了吧。
所以这世上,还是有天理存在的不是么。
她有些怔忡。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来学校一看,这个大名鼎鼎的美女校长品味还是不错的嘛!莫星辰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踏上了四楼去往五楼的楼梯台阶。
根据学校的安排,高三年级永远被“隔离”在教学楼顶层,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以不早操,但不可以不早读,这就意味着早操时间也划分给了早读课,生活哪一个“惨”字了得。莫星辰回想起那段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不由得脸色暗淡下来,原本应该向上迈的小腿好比灌了几公斤的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身子像着了魔似地向后转,沿着白石灰墙向四楼长廊的另一头走去。
她像是早就预料到地,停在了中段的一间教室窗前,伸出冻得关节有些红肿的手去,迟疑着举在空中,像是期盼着什么,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呼啦”一下推开了崭新的玻璃窗。
一阵不知从哪儿来亦不知向哪儿去的寒风吹开了窗内侧的浅蓝色窗帘,整齐排列的教室坐椅清晰地映入她的视线以内,她那不长不短的黑色细发柔软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和眉毛,微弱的阳光且照得她像不小心堕入凡间的天使。
就当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不切实际的梦境。
她咬了咬唇,猛地向右侧转过头去,光线一下子刺入她的眼睛,她的瞳孔盈盈地发着琥珀色的光晕,水波袅袅,雾掩云遮的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失望。
如同完成了少女的某个乌托邦式的不可实现的梦想,星辰又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
自己到底一次又一次地在期待着什么?
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转角,在过去常爱去的一家书店的橱窗前,还有今天,在他们第一次遇见彼此的地方,她又进行了这样的一种仪式,目的是向过去告别,结果却是再一次困于回忆。
星辰淡淡地转回身去,随手关上窗户,余光里瞥见了远处站在椭圆形天台角落的模糊人影。
心下有些怀疑,好奇心促使她越走越近,几步之后她才看清了是一个女孩的身影,瘦弱的身躯套着宽松的蓝白校服,斜坐在天台沿上,另一条腿悬空耷拉着晃啊晃。
女孩似是无心地扭着脖子向楼下的某个方向望去,支撑头和脖子的骨头倔强地凸着,紧抿着的薄唇透露出内心活动的真实写照。
星辰不忍心打扰这样梦幻的画面,默默地顺着女孩额头所指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地,是绿茵场所在的地方。
不时传来的几声来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口里发出的欢呼声,和呼唤队友配合传球的呐喊声,让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得入迷。星辰想着将这一幕拿相机照下来,手一摸颈间,才懊恼地发现自己的单反让那个神经粗线的田子健匆忙间一并带走了。
细细思索了片刻,只好用取景效果没那么好的手机拍,这也是身上带的唯一一个能照像的设备了。
星辰小心翼翼地从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到相机模式,对准——
“咔嚓”!
手机音响发出的塑料快门声猝不及防地惊扰了眼前的寂静。女孩吃惊地扭过头来,苍白的脸上两只几乎占了脸的三分之一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黑色的瞳孔深得见不着底。
星辰也被惊得手一滑,差点把攒了好几个月工资的新手机摔在地上。她惊慌失措地用两只手稳住手机,捂住显示框,心虚地急忙将它锁屏。
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温度不知不觉地升高,可空气还是那么干燥。
两个女孩静静地凝视着彼此。
坐在高处的年纪较轻的女孩子踌躇了一下,嘴巴一张一合:
“你……你是今天来给我们班照毕业照的摄影师吧。”
灵动的睫毛一闪一闪,透露出友好的点点笑意。
星辰还在为自己刚才“偷拍被抓包”的事情羞愧,一时说不出话来,勉强点了点头。
女孩倒是不以为然,自顾自地竟主动解释起了自己的行为来:
“听说你以前也是长宁的,那应该知道,这里,是偷看操场的最佳位置。”
话语中带了些许调皮。她朝星辰吐了吐舌头,将头又扭回了原来的方向:
“一个女孩的青春里,总会出现一个让她视线永远跟随着的……。”
“星辰姐!”
男生近在咫尺的喊声打断了女孩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田子健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向星辰她们所在的方向跑来。
跟着他下楼前,莫星辰不由得又回头看向天台,却发现不知何时女孩的脸重新转了回来,视线在自己所处的周围凝住,越过自己的肩膀,落在了自己身后男孩的背上。
星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而女孩话里的最后那个字,却像是哽在了喉头,恋恋不舍地,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说出。
那个,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