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通知书的这段时间是大伟最舒心的时间。
他每天按部就班地安顿好自己的吃喝,然后或者去地里干活,或者看书,或者练习立鸡蛋,或者看到一个东西就在脑子里把他拆开然后重组,或者锻炼自己瞬时能记下多少无任何关联的东西……
总之他在这段时间,除了照料农活和看书,还把李大庆教给他的那些方法悠哉悠哉地练习了个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轻松和惬意过,他的心是闲适的、恬静的。
一天,他正一边叼着根儿草,一边围着棵桃树看那皴裂的树皮和溢到树皮外的树脂,忽然听到一声大喊:“大伟、大伟,你的信!你的信!”
大伟一怔,知道那肯定是他的录取通知书,他一下子吐掉嘴里的草,朝着村头就奔过去。
果然是通知书。
拿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大伟小心地抚摸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弄坏。
村民们闻讯赶过来,一会儿大伟身旁围了一圈人:“哪个学校的?”
“复旦的。”
“哟,不是清华北大啊?”
“复旦也很厉害,你懂啥,在大上海呢!”
“天啊,在大上海啊,我看电视上说那里满地都是黄金呐!”
“大伟你以后就去捡黄金了啊?大伟你捡够了黄金可别忘了咱们哈!”
村民们一阵阵大笑,大伟也满脸欢愉。
“大伟是去上学,读书,学知识!捡什么黄金,我看你们是想钱想疯了!”一个声音吼。
“这年月哪有不想钱的,你神仙,你倒是给我找出来个看看!”刚才的声音扯着嗓子回。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傍晚,村长走进了大伟的院子。
大伟赶紧站起来,他已经比驼背的村长高出一个头,他一怔,忙迎着村长让他坐下。
“听说你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是复旦大学的。”村长一坐下来就一脸欢喜地问。
“是的,叔,我还想着拾掇好碗筷就去告诉你一声嘞。”大伟回,已然是个大人了。
“好好,叔本来就知道你娃有本事!你可是咱村第一个大学生嘞!”村长激动地拉着大伟的手。
大伟顿时感觉他老了,已有了老人独有的对晚辈的亲昵。
“你有什么打算啊?学费都有着落了吗?”村长问。
“叔您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了解过,学校可以提供助学贷款,我可以在学校参加勤工俭学,周末还能去外面打一份儿工。”大伟细细地和村长说着:“这样算下来,我大学应该不难过。”
“哈哈哈,你一直要强,多余的话叔就不多说了,记着学习还是要放在第一位,有啥难处别憋在心里,和我们说,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村长动情地说,或许是想到了大伟一人在那么远那么大的城市生活所必然面临的难处,后面几个字一度要哽咽了。
“叔,我知道了,我会的。”大伟眼圈也红了。
“好好,那你早点儿休息吧,我就走了。”村长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大伟忙搀着他的胳膊,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外。
看着村长有点儿蹒跚的背影,大伟想:“这也曾经是村里的佼佼者啊,一辈子淳朴善良,可也说老就老了,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又应该怎样度过这短暂匆匆的一生呢?”
自从这个问题在大伟的心里扎了根,他再也找不到那闲云野鹤般闲适恬淡的状态,他一直在想着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人这一辈子到底要走向哪里?
这些问题折磨得他不能好好地料理自己的一日三餐,也不能好好地享受不用去地里干活的夏末时光,他变得有点儿抑郁和痛苦了。
他终于在一次和王三的聊天中问出了那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王三,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啥?”
王三看着他的羊群,想起了他编的席子,想起起初大家对他手艺的赞叹,后来渐渐对他的席子嫌弃,看也不看一眼,他抬头看见天上的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人是云,没根儿,随风走……”
大伟看着天,琢磨着王三的话:“人是云,没根儿,随风走……”
“那么,人为什么不是风啊?风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不,我不能做云,我要跟着自己走!”
大伟喃喃地低语了几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要走,他不能任由自己陷入这样的怪想中。
王三看着他乱糟糟的急匆,不能理解他的困惑,但又好像能隐隐地感受到他的焦躁。
“你要是想不通人是啥,你就过好每一天,能看见的每一天!”王三急匆匆地在他身后喊。
大伟顿了一下,身体像被什么击中一样。
“过好能看见的每一天!”他顿时触摸到了他最近的痛苦,杂乱无章的作息和饮食,不明所以的一天又一天,然后就是恶循环一般的痛苦。
“是的,这就是了,我只在关注人是什么,因为想不通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但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马上有答案或解决方案的啊,既然不是,那么我着急什么又执着什么呢?!”
大伟一边走一边想,感觉脚步都轻盈了很多:“再说,这乱七八槽的生活对问题的解决有好处吗?没有,只有坏处!”
大伟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自觉地跳了起来,对着身后的王三大声喊:“过好能看到的每一天!谢谢你,哲学家!”
王三看着大伟欢快的背影,他不懂什么叫哲学家,一脸迷茫,但他马上就豁然了:“高兴就好,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