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乡铁府。
一个老头行色匆匆,快步走进正院偏室。
“度台爷,今天有个下人告诉我,他在街上看到秦遥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头发花白的老头低眉顺眼的说道。
铁龙二连头都不抬一下,一把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拍着桌子恶狠狠的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小娘们训得服服帖帖!”
铁龙二起身,哼嗤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有人在街上看到了秦遥。”
“秦遥?”,铁龙二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是戏谑多些。
老头点了点腰,脑袋几乎扎进裤裆里,表示肯定。
“进了野猪林子都没死,简直是天助我龙二啊!这王八之仇,总算是要报到正主身上了。”
“折磨他娘没什么意思,我想亲眼看他难受的死去。”
“他现在在哪?”
老头始终没抬头,裤裆里传出声音,“已经吩咐下人去找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铁龙二表情阴森,淡淡冷笑说道,“差人进野猪林子去找。找出来之后带到我这里。”
老头又点了点腰。
“去吧。”
老头再次点腰,埋头后退准备离开。
铁龙二突然喊住老头,“你先去把那小娘们弄过来,我好好管教管教她。”
“是...花柳吗?”,老头颤颤巍巍,试探性地问道。
“除了她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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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阳西斜,天边生出了一片雾腾腾的红晕。红晕一直向西延伸,与西边的山际线相连。天山相连处,少年正手持木棍与两头野猪大战。
秦遥一直有个天真的想法,他想要驯服野猪为己所用,无奈久久不能实现。但他也从未放弃,一有时间就会上山找野猪们的麻烦。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山上找野猪撒气,比如现在。
“吃饭了!”,沈良永冲天大喊。
“不吃!”,秦遥朝地大喊。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对着话。这是常有的事,哥弟两经常这样。
沈良永不再喊话,爬到山上。此时野猪已经被吓跑,秦遥坐在石头上无所事事,手里的木棍不停上下起伏。
“还生烂叔气呢?”
秦遥猛地把头别过去,默不作声。
沈良永顾自开口,“其实烂叔说的没错。我们拢共三个人,对方至少也得有几十个人。况且运镖的人中肯定有乔爷派过去的人,那些人各个身手了得,我们贸然跳出来截货,岂不是找死去吗?”
秦遥鼻子中发出一声闷哼,“谁说的我们只有三个人?”
“不然呢?”沈良永一脸质疑,“难道你还要把长年卧于病榻的胡婶带下山去?还是说把刚换了牙的小宝带下去?”
“当然不会!”,秦遥转过头来,手中木棍朝天一指,“我们还有这山上的几百头野猪。”
沈良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三年多了,没想到秦遥的野猪大军梦还在苟延残喘着。
“小遥啊,听哥一句劝。这野猪不比家狗,野性未褪,驾驭不得的。”
“那可不好说。”
秦遥起身,痴痴地朝着山下望去。他想要回家,那铁家就注定是他绕不过去的坎儿。想要扳倒铁家,眼下的机会最好不过了。
沈良永知道秦遥在想些什么。他每天都在想着下山为娘报仇。
为了浇灭秦遥心中复仇的焰火,让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走完一生,石烂和沈良永已经对秦遥有所隐瞒了。倘若秦遥知道了当年他娘在监牢里所受的非人折磨,不知现在的他又会是怎样一种状态?
三年前,石烂和沈良永闯入监牢时,秦遥娘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艰难的挪到二人身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监牢里的情况不要告诉小遥,你们一定要帮我,让他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说完,秦遥娘咽了气。伏在地上的秦遥娘,身上一丝不挂。
“良永哥,想什么呢?”,秦遥回头时,看到正在愣神的沈良永。
沈良永不自然的微笑着,木纳的摇了摇头。
秦遥看出了沈良永的不自然,但是此时他来不及追问,指着山下就道,“良永哥,山下聚了一大帮人,看着装像是铁龙二派来的。”
沈良永依言朝山下望去,旋即点了点头,狐疑道,“这野猪林子长年不来人,此时铁龙二一众人聚于此地,想来必有异常。”
“难道是发现你藏身于此了?”
秦遥望着西边的一片红光,此时太阳已隐到山下,不出半个时辰,暮色就会笼罩整个贵县。
“可能是今早下山被他们发现我没死了。”,秦遥少有的一脸正色,目光灼灼,“正巧,这会成为助我们下山的第一个推手。”
沈良永不解,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反而岔开话题,“回去找烂叔吧。我们可能又要搬家了。”
沈良永此话一出,一股无名之火瞬间在秦遥心中升腾。这句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为什么要一味的退?”,秦遥质问沈良永,“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忍让,但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嚣张。”
“我不想被人欺负了,我也想做一个欺负别人的人!”
沈良永看着秦遥,“你要一辈子平平安安。这是你娘临终交给我们的任务。”
“可是一味退让能换来平平安安吗?”
沈良永沉默。
秦遥继续逼问,“他们嘲笑我爹,杀害我娘。这些我都退让了,但是现在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我。难道还要退?”
沈良永不住叹气。秦遥生性本就倔强,偏偏又爱憎分明。他的这种性格,注定一辈子难以平安走过。
其实这事只是一个引子,引爆的是秦遥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
“烂叔从小就教我们,学武为的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但是现在我们连自己的冤屈都无处伸张,谈何行侠仗义?”
秦遥问的,也正是沈良永想问的。
沈良永回答不了,只得继续沉默。
半山腰处。
老头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那小子就在山顶!活捉秦遥,度台爷重重赐赏!”
饶是这样,那帮人还是不敢上前。
野猪患是困扰贵县几百年的大问题了,一直得不到有效的解决。这些野猪如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长一茬。野猪伤人的问题,贵县县城内已经无数起案例了。
如今将要踏进来到野猪林子,即使度台爷的重赏也没有太好的效果。
老头还在往后退,他接着大喊,“捉住秦遥,度台爷重赏。凡是后退者,回去全部赐酒!”,喊话间,老头已经退出去十几米远。
度台爷的酒,全洪乡人都知道。喝了那酒,没人能走出铁府大门。
秦遥站在山巅俯视着山下的这帮家伙。心中叹道:这种感觉真好!
老头这句话一出,那帮人中就有人开始往山上冲。一旦有第一个人,第二个,第三个,全部扑向山顶的秦遥。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何不拼他一把?
“良永哥!往野猪林子里跑!”,秦遥边喊边退,沈良永随即跟上。
后面人黑压压的一片压过来,渐沉的暮色之下,山林之间一片打杀之声。
秦遥和沈良永直奔山后野猪林子。
打杀声越来越近,野猪们好像感觉到了危险。一时间,野猪蜂拥而出,百十头野猪横冲直撞,闯入人群,场面霎时混乱不堪。
叫骂声与哀嚎声从昏沉的山林间传出,飞鸟盘旋于树间,迟迟不敢落下。
“在那里!”,人群末尾的老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叫。
那帮人都在慌乱的与野猪们纠缠,没人理会正在树上看笑话的哥弟两人。
猛然间,一只野猪冲出了人群,直奔老头而来。
老头被吓得魂飞魄散,腿脚显得异常灵活,屁滚尿流的冲下山去。边跑边喊,“野猪爷爷,全是度台爷招惹得您,您们二位爷打去,不关老夫的事啊!”
秦遥和沈良永二人爽朗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树下各种的哀嚎声和野猪叫都盖不住二人的笑声。
二人于昏黑中对视。沈良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正襟危坐于枝桠间,须臾开口,“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秦遥摇头,眼神真诚,“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