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不会同你实话实说?”他甚是明白地笑笑,好似已然看进她一颗忐忑不安的小心思。
“对啊,按理说,这样的事情,自当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啊。”她点点头:“要换做是我,我自然也是这样。是以方才你直截了当地就同我摊牌,我还有点,呃,不习惯吧。”
“不习惯你便早些习惯,左右该你知道的事情我自不会瞒你。”他看向她:“不过依你的性子,左右也不过将我说的话听听图个乐子罢了,自不会当真。”
“此话怎讲。”
他将手中的奏折折叠齐整:“其实依你的性子,我早该晓得你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却从未晓得,你竟做的如此出格。”
“不过那样也好。你既闯了祸,做夫君的我替你收场,岂不是甚好?”
她羞红着脸,掐了掐他的一片衣角:“你,你……什么,什么夫君……”
“娘子说呢?”他一顿,靠了过来,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看得有些许危险:“你说说,我是你的谁?”
她靠了过来,身后是矮桌的桌角,她便被困在矮桌同他的那一些些距离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脸就在她的跟前,那个她曾经恨过爱过的脸,所幸他们终究没有错过。
“是是是,你是夫君。”她深吸一口气,身手覆在胸口上。
她觉得她这样轻易便被他闹得脸红心跳,胸口处小鹿装得闷响,她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不过绮华殿也有你的耳目?我可是听说,听说张贵妃死了啊。”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他。
“嗯,死了。”他毫不避讳:“不过不是我亲手杀的。”
“你对我那父皇,北宋宗室子上位的皇帝,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问的奇怪,北宋皇帝如今虽然年老体衰,可从前是个怎样的绝世明君,她一个外邦人,虽说久居深山庙宇之中,到底也是略略有些耳闻的。再者,如今人家说实在的也到了耄耋之年,除了天下皇帝普遍上会犯的一些通病之外,在这五湖四海之内,也算得上是个廉洁又公允的好皇帝了。
她觉得天下人果真对皇帝的要求越发不怎么严谨,连带着对整个皇室子女的要求也越发随便起来。比方说,她还未嫁入煜王府之时,每每听闻坊间的说书先生亦或是颇为对风月有些感冒的人说起煜王,都难免会听到说他洁身自好的几个大字。开初听闻之时她也甚是意外,煜王嘛,自然是要用什么言辞来赞美都不足为过,可她想来想去,也不该是洁身自好这句话啊。
后来等她再长大了一些,终于晓得为何这恒河沙数数十年间,为何只有一个大宋被称之为礼仪之邦,天下能人异士,才子佳人为何都上赶着纷纷前去投奔。为何这偌大的大宋皇族子弟里,唯一个煜王备受赞誉,还堪堪受得起旁人一句洁身自好的赞美。
才貌双全这个词若是拿来形容女人自然顺理成章,可若是拿来形容男人,却也只有煜王这样的人才配的上才貌双全这四个大字。煜王的容貌,虽说气场冷是冷了点儿,可若是放在这五湖四海之内,自然也没有几个能够与之相媲美。
试想想,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子,同时他还要十分的能干,同时他也事事无一不通,城府颇深。就好比容止的理想型一直都是那种七分风情三分妩媚,同时又要有一手天下独一份的好厨艺,再加上还要同时精通音律才智双全。
找到像煜王这样十全十美的男子,就好比容止想要找到他的梦中情人,不过难如登天罢了。怪不得容止一直都娶不到老婆。
容止娶不到老婆倒也没什么,左右他不过就像现下这般,退而求其次,万花丛中过片衣不改。之所以说天下人都对君王的要求越发没什么要求,是因为如今的北宋皇帝后宫中储了九位美人嫔妃,天下人便对这一届北宋君王有个洁身自好的形容。若取了九个老婆的换成了容止,想必他分分钟沦为大街小巷三姑六婆口中负心薄幸的那一类男子。
她同北宋皇帝的关系自然没有煜王同他老爹关系那般好,左右她也不过是老皇帝的儿媳,没道理老皇帝与儿媳的关系,比之自家儿子还要好上几轮吧。
她觉得他这话问的她,十分没头脑。
他倒也看出来了:“我那父皇,恐怕生平最是得意之事,便是成了在位最是洁身自好的皇帝了。”
“早前我还挺恨父皇对我母亲太过薄情,可后来才知道,我父皇从未真正将哪个夫人放在心上过。”他云淡风轻地说:“从前对我母亲是这样,如今对张贵妃也是如此。”
“你是说……”她一惊,闹钟顿时浮现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你是说,是你父皇将张贵妃赐死的?”
“若是伤及性命,我父皇自然也是狠得下心的。”他说:“更何况,事关谋逆。”
在她的一惊一乍中,煜王倒是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同她说了一遍。
事情的原委说,事情出自煜王军中的一名副将。那一名副将是武将出身,家世显赫,那次九月秋猎,那位副将便携带者自家亲眷也随驾上山。
谁承想,安呈矣叛乱后,煜王这一名颇为赏识的副将却葬身于那次叛乱中了。据煜王所说,那名副将便是承族里祖宗遗训,拼死也要守护这赵家的江山,是个以一生戎马报效国家的铁血汉子。
铁血汉子报效国家之后,果然以他一人之力,也难保皇帐安全。这毕竟是叛乱,安呈矣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与契丹三部里应外合,彻彻底底占领了皇帐。接下来的事情她也是知晓的,原本营地里的女眷亲属都与太后关在了一处,连同战死的这名副将的亲眷,一块儿软禁了起来。
张贵妃将她出卖之事,当时也是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的。奈何事后张贵妃得以全身而退,也并无任何证据指向,这件事自然便自当是永远埋葬在了自个儿心底,是想着再也不见天日的。
可千算万算,恐怕老天爷也从未料到,死去的这名副将的亲眷,并非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煜王。此事知情人本就不少,煜王顺藤摸瓜,自然便查清了一切原委,还顺带找到了张贵妃通敌的证据。
血淋淋赤裸裸的证据摆在宋帝眼前,宋帝即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无从下手。
既然到了此番时刻,宋帝自然会去找张贵妃摊牌,张贵妃荣宠盛久不衰,以为从前那些笼络圣心的手段在此时还能派上用场,不过是适得其反罢了。宋帝震怒,当即便赐了一条白绫,几名太监亲眼瞧着,在次日的清晨,白雪纷纷皑皑下,绮华殿的大门敞开,悬梁上挂着的,便是那个风光一时荣宠一时,最后难逃一身罪孽的张姝缇张贵妃了。
据说当皇帝真真正正地看见了张贵妃的尸体,面色一恸,下一秒却抽身而去。至始至终,对那个他或许曾经爱过也恨过的女人,却始终不发一语。
“也许那个女人他也曾经深爱过,心疼过,甚至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想到她会乖乖赴死。”
听了他同她说的故事,她对此发表自己的感想:“或许陛下不过是觉得张贵妃一张脸太过死沉,才察觉到原来死后的人同活着的人不一样,一时间被吓到了。”
“......”听了她的话,他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舟儿,你果真是个实在的女子。”
冬去出来,花谢花开。当她对这一场冬日下的雪还未真真正正产生个什么样的印象之时,冬天彻底过去了。
熙宁七年的这一年冬天,纵然她觉得过得很快,却也实在算得上是个多事之秋。
哦不对,应该是多事之冬。
熙熙攘攘,盈盈谢谢,长袖灯红添眉妆。兴许是熙宁七年的年末过得太过轰轰烈烈,直接导致次年年头整个大宋朝廷,尤其是汴梁城上上下下堪堪一副百废待兴的现状,充满希望的同时又充满绝望。
百废待兴,自然便是要改革,要征纳税收,这便家中了百姓的负担。外交方面,去年年尾这一乱,虽说外邦铁骑未曾有半匹踏入大宋地界之内,可如今契丹南怀部一统四部,稳坐契丹国主之位。漠北境内兄弟相残骨肉反目的局面又方有些缓和,来年如何,确实无人能够说得清楚。
算来算去,的确是他们西夏最得闲。
同时觉得绝望的,自当再加上一个铸蓝。
年初祭祀之后,铸蓝便恰恰好面临适龄婚配的头一桩大事。连着那与她年龄相仿且同样适龄的两位姐姐,张姝缇张贵妃的两位公主,迁闵公主和嫦毓公主,一同面临适龄婚配这一桩需慎重再慎重的槛。
偏巧此时,若水河对岸的漠北来了一队声茂浩大有声有色的迎亲队伍,赶在这一年春关刚过的当口,颇为浩荡地入了汴梁城。
自然是两国联姻,漠北国主为着缓和与兄长拓跋旦两人的关系,决意为拓跋旦娶亲。
铸蓝自然是不乐意的。甫一听闻皇帝要在适龄适嫁的公主里选个去漠北联姻的和亲公主,铸蓝自然在练芷殿里慌了好几天。
“四嫂嫂,你可不知道,那拓跋旦就是个粗人。我是谁啊?大宋的公主,是金枝玉叶啊,怎么能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铸蓝猛地喝了杯茶水,接着说:“再说了,拓跋旦与他那个做皇帝的弟弟感情不好,天天不是吵就是打的,我要嫁过去了,岂会有好日子过?”
话毕还不忘问一问她的意见:“四嫂嫂,你说对不对?”
“其实吧,”她想了想:“那拓跋旦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要说当世豪杰,他拓跋旦自然也是排的上号的。”
“得了吧,还当世豪杰呢。还不是屡屡败在了我四哥哥的铁骑之下。”
“你四哥哥,可是旁人能比的?”她笑笑:“其实吧,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我听说漠北风景好极了,你若是嫁过去了,我也好没事儿过去看一看你。”
“是四嫂嫂同那拓跋旦关系熟才说得出这种话吧。”铸蓝哼哼了两声,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四嫂嫂如今同我四哥哥重修旧好,就不打算管我的死活了。”
“我哪有,我不过同你说笑的。”她说:“不过同你一般适龄的公主,也不只你一个,你也没必要担心成这样。”
“再说了,迁闵公主和嫦毓公主排在你之上,你担心个什么劲啊?”
“哎呀你不懂,”铸蓝皱起眉,不忿:“父皇才不舍得她们两个嫁到漠北那么远的地方去呢。父皇念着她们的母妃,向来最是宠爱她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