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听训,安侍仪你若是坐下来,倒也很是不合规矩。”她瞥眼望过去,那娇滴滴又长得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一惊一乍的:“那你便站着吧,你堪堪听着,我说话快些你便无需站那么久。”
她坐在堂上,瞧着堂下那位煜王府侍仪安氏似乎抖了一抖,今日一身薄衫似乎衬得安氏那如蒲柳一般的身子更为萧索。
安氏微微抬眼,眸中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耻辱,再到最后的隐忍,一番五颜六色的变化甚是有趣。
半晌,堂上端端坐着的,很是威风的煜王妃越发等到口干舌燥才听见那蒲柳身躯的主人朝她微微一福:“芸儿本该谨听娘娘教诲,不敢懈怠。可芸儿并非从外面随便买来的妾,也不是让人随意塞给殿下的通房。芸儿母家,如今在朝堂上也是有些声望,是以芸儿以为,娘娘定会看在芸儿母家身为殿下党羽的份上,稍稍宽待芸儿一些的。”
煜王妃抬眼,她一开始本就觉得这女人心计城府都很是难懂,可毕竟如今她是煜王府的正妃,若是非要同一个侍仪名分的妾计较孰长孰短,怕是会有失她一个一品正妃的身份和风范。
可如今她却一口一个全无做小伏低的模样,还语带讥讽地用她的母家如何如何能在如今的朝堂上如何如何给煜王殿下助力,丝毫没有长幼尊卑之心,的确让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你说的不错,我虽然出身尊贵,毕竟是外邦公主,嫁过来不过给煜王府添一些声名,是万万不能给予殿下怎样的助力的。”她站起身,生出敲打敲打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你我身份不同,要放在平日里的话,若是有不懂事的冒犯了我,我要是能忍便不会计较。可我这个人,若是忍不了的便一定会说出来,今日正好指点指点你。”
“我说你我身份不同,并不是摆着正妻架子要羞辱于你,就算今后我在这煜王府内如何不受宠,我都还是西夏的倾阳长公主,若是有一日西夏亡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摘我。”她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眼下的安氏:“你若是安分,那这偌大府邸里面,我也不介意分你一口米食,咱们两个和睦共处互不侵犯是最好。我既无意于你深交,你也不必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来惹我恶心。”
她抬眼,只见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全身颇为愤怒地颤抖着,无可奈何又颤巍巍地朝她一福:“是,妾身谨遵娘娘教导。”
“再来,”她笑笑,脸上波澜不惊:“你若是有丰厚的陪嫁,有大军随嫁和娘家送亲,那就不会仅仅屈居一个侍仪的身份。既然没有,那娘家人三天两头往府里跑,似乎不是很合规矩。我不知道从前你治理府上用的是什么手段,可如今我是当家主母,内闱后庭之风自然是要整肃整肃的。”
“往后,若是芣苢苑要接见娘家亲戚,那烦请娘子遵照礼数,提前先来我白珏阁报于我晓得,你亲戚来的那日再领他们到我这儿拜见,如此方能乱不了规矩。”她看过去:“你可晓得?”
“妾身,妾身晓得。”堂下的安氏脸上作出一副悉听教诲的模样,可衣衫袍子下的一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唔,毕竟年少气盛嘛,不过被她训斥两句那少年耐不住批评的心性便藏不住了。
“还有,方才你说,你娘家在朝堂上是殿下党羽,对殿下助益颇多?”她想了想:“我从前治理朝政之时,最最痛恨的便是那些结为朋党争相揽权的人。殿下贵及人臣,却依旧是为人子,政绩卓然品行恭良。如今父皇还在,若是你说安家是殿下党羽的这句话传了出去,怕是会连累殿下遭朝堂猜忌,受陛下疑心。”
“所幸今日听到的也就府上这些人,若是我晓得有谁胡乱出去嚼舌根子自是不会放过。可你既然多了这句嘴,我也不好当什么都没有听见。”她说:“这样吧,你便回去你的芣苢苑闭门思过半月,以示惩戒。”
她觉得,她活到如今这个年纪,什么大风大浪尚且未曾见过。是以她也觉得,她方才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太过,太不留情面了。可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要她同这个小娘子温和柔顺地顺一顺她的心情,她又实在做不出来。
带着一丝丝愧疚看过去,那小娘子似乎憋着一肚子的气,朝她拜了一拜:“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她实在有些不忍,唔,惹得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红着眼眶风情万种地伤心,她觉得她这是在作孽,是以这一番愧疚下来,她也有些不忍:“你先回去吧,若是我再想起有什么要训诫你的,再行召唤。”
那厢有些受不住的安氏低着头,垂着眸:“是,妾身告退。”
主座上的煜王妃,瞧着安氏那勉力支撑着的步伐,踉踉跄跄的。她觉着,纵然那人的确是先惹她的那个,可她这一番敲打敲打,是否太过不近人情了些。
方才几近半日的时光都在宫里耗没了,如今回了府上又整出这么一出,方才敲打敲打那小娘子的过程中也是极费口舌的。这一番一番的话说完,她觉得口干舌燥得很,
“亭秋,快,把水拿过来。”她接过亭秋匆匆忙忙递过来一杯一杯的茶,毫无客气礼范所言地喝得,场面很是畅快。
“我倒是从未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此番过来瞧了个热闹,敲得倒很是及时啊。”就在方才安氏走了不久,门边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人影。
唔,是容止。
“先前我还觉得将你撺掇下山是件很不明智的决定,你自下山后便端着一副样子,瞧得我心里憋得慌,又不好同你讲什么。”容止靠了过来,给她添茶。
她顺着气:“方才你便一直躲在门廊下偷听?我瞧你听得很是欢快啊。”
“是很欢快。”容止撑开折扇:“不过你一向自恃身份惯了,往常有个把不懂事的惹毛了你,大多时候你也不过将他们气一气罢了,今日如此大动肝火,实在是很少见啊。”
“若是一般的人倒也罢了,”她笑笑,又灌了一杯茶饮:“如此这般跑到我跟前来自作聪明的,又口口声声同我讲论身份。呵,我不过是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不过啊,你今日让你府上芣苢苑这位吃了个大亏。舟丫头,这可不是好惹的善茬,你今后的日子怕是也没几日舒坦日可以过了。”容止说:“她说的倒也不错,安家如今在朝堂上一直都大力支持你们家煜王,虽说偶尔会有些党羽之嫌嘛,倒也没什么,毕竟安呈矣那老家伙还真是有些本事。”
“这你也知道?”她有些惊讶,容止从前在她府上道听途说也就罢了,现下换了个环境,还不常同她一处,还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也是在神。
那厢容止觉得自己被夸了,洋洋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你太小瞧我们容府的势力了好吗。我容府从前可是有‘天下药师府’的尊荣,自然四海之内都有朋。”
“你说,安氏的父亲安呈矣,在北宋朝堂上一直大力支持殿下?”
“那是自然,这可是举朝上下都心照不宣之事啊。安侍仪娘子的父亲本就是闲散的侍郎,是从自己的女儿傍上你家殿下后,你家殿下当年府上又全无姬妾,于是乎安呈矣便仗着煜王亲家的身份这几年过得红红火火扶摇直上,短短几年便坐到了御史台大夫之职,这几年来越发威风得很。”容止说:“老实说我也看得不是很懂。你看啊,安家和你们煜王府是亲家,按道理来说本就该避嫌。安呈矣这几年不知是老糊涂还是怎么,在朝堂上越发高调,朝臣们自然都把这笔账记在了你家殿下的头上。”
她想了想,照这样子说来,还真是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讲容止说的这一番道理说的丝毫没错,可安呈矣这么老谋深算的老臣,怎么会做这样亏本的事情?
再说,这件事她能看出来,容止也能看出来。她还就不信了,那城府极深的,她的夫婿煜王看不出来了。
自古皇帝多心,况且自从楚王赵祈渲与后宫后妃密谋造反之后,宋帝更为杯弓蛇影。楚王当年尚且处处受煜王的压制,尚且也没有什么朋党最后还是落入了如此下场。煜王如今的情景远不似当年的楚王,若是让宋帝晓得了在朝堂上借结亲结交朋党,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容止:“方才我同那侍仪娘子说的话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还是要提点提点你,既然我让她向我报备她同娘家的来往,那你往后便不能如此频繁入府了,若是让人看见,恐怕不好。”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都是悄悄翻墙进来的,绝对没人会看见。”容止瞥眼看过去,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
“还有一事,”容止啜一口茶:“芣苢苑安氏,似乎同宫中贵妃娘娘相处得甚好,连带着同贵妃娘娘所出的两个女儿,好似叫什么迁闵什么嫦毓的两位公主也相交甚密。”
“近来我听闻,过几日贵妃宫中摆宴赏花,往日里这些帖子都是送到芣苢苑去的。我听闻今日惹你不快的便是贵妃的嫦毓公主,是以我觉得帖子自然也是送到那边去,你看着点。”
“怕什么,她已然被我罚了紧闭,这些天怕是院门都不能出了。”她说,宫里的这些什么宫宴赏花的,她从前便不是很热衷于参加。若她真真想去,同她求一求,她让她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方才那事才真正称得上让她烦心。
不行,她觉得此事越想越是古怪。那她若是今日对安氏说这一番重话,若是传了出去……不行,她觉得得和煜王先行报备一声。
“梳茶,替我梳妆更衣,我们去见殿下。”
此时,煜王府主屋的书房之内,煜王妃口中城府深沉看不透的煜王正坐在矮桌边玩赏着一柄红白色相间的瓷瓶,很是细心。
“殿下,”半晌,正当他将手上的瓷瓶就要看腻之时,只见孟祥回来了:“侍仪娘子方才从王妃娘娘的白珏阁水亭里出来,已然回到芣苢苑了。”
“奴才瞧见,侍仪娘子从白珏阁出来之后,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回到芣苢苑骂骂咧咧的,又到处摔东西。”孟祥一拜:“可倒是没有踏出芣苢苑半步,据说,据说被王妃娘娘罚了半月的禁闭。”
“禁闭?”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还真敢啊,说罚禁闭就罚禁闭。”
“殿下莫要怪罪娘娘。奴才瞧见,倒是侍仪娘子先不守本分,逾矩挑衅王妃娘娘的。娘娘罚得倒也不重,紧闭半月,算是小示惩戒了。”
“也要她敢啊,换做旁人,听到安氏提到本王便缩成一团了,哪还敢真的罚她。”他站起身,掏出帘子后木制书架上的一卷书卷:“至于安氏挑衅王妃,既然无论本王娶谁做王妃那安氏都无法安分,那让她来指教指教她也是好的。”
“不过王妃的性子恭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在新婚头一日便惩戒府里唯一储着的妾室,惹来旁人闲言碎语的。这一次,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奴才听说,”孟祥靠前了些,压低声量:“奴才听说安氏娘子是因为,因为提到了安呈矣在朝堂上是殿下党羽,才被王妃如此惩戒的。”
“党羽?”他觉得好笑:“难怪了,安氏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当初本王新辟白珏阁之时,安氏便曾经说过,白珏阁位至十景,四季盛色,想要用自己住着的芣苢苑换白珏阁。后来被本王拒绝了,自那时起她便一直记恨这白珏阁未来的主人,任谁都免不了被她挑衅的。”他想了想:“不过现在还不到动安氏的时刻。你将矮桌上那瓶红白瓷器送去芣苢苑,安抚安抚她吧。”
“是。”孟祥应了一声,转头去取方才矮桌上的红白瓷瓶送去芣苢苑。
王妃什么脾气秉性,他如何能不知。将安氏放到她跟前,虽说会惹得她恼一阵,可他如今尚且不能对安氏如何,也不能对芣苢苑如何。她那个性子,若是安氏真的对她出言不逊或是不敬,没有他为她做主,他想她也能处理得很好的。
安呈矣在朝堂上大肆招募党羽,将人才尽数收揽麾下,朝臣们大多怨声载道颇有怨言。可安呈矣对朝廷社稷还有用途,还有能尽到的价值。安氏又是安呈矣那老匹夫唯一的女儿,同贵妃又要好,当年若不是她傍上了贵妃,使了写手段,又如何会如此顺利地进到他的府上?
内庭中有她为他分忧,整治整治原本是安氏的天下,他觉得甚好。
“殿下,王妃娘娘在书房外求见。”早该捧着那红白瓷瓶去芣苢苑的孟祥又捧着那上好的瓷器走了回来,同他一报。
“请王妃进来吧。”他抬眼,面无波澜地坐回矮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