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府前院,书房之内。
“禀殿下,殿下安排安插在西夏的眼线耳目已经全部布置妥当,与燕翼堂作为纽带,往后会全听殿下指使。”周将军在书房内,对着眼前一身大婚礼袍的男子行礼:“只是末将不明白,此事为何要瞒着娘娘。左右娘娘如今嫁了过来,殿下也并非是要对西夏不利,不过知道娘娘至始至终担忧那边的情形做个好心罢了。”
这一次大婚从北宋出使过去西夏的使团,若单单只是求亲,自然没有他煜王殿下麾下最得力的副将周嵘暝将军什么事。他亲自过去,除了对自家煜王迎娶王妃这板上钉钉的大事添一把柴火外,自然还有一件大事要料理。
一身大婚礼炮的男子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眼神紧盯手上的书:“她既嫁了过来,本就不适合再处处料理那边的事,若是让人知晓了也不好。但我知道她的性子,放着不管不是她处事的态度。”
“再说,燕翼堂披着江湖帮派的掩护,探听起消息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王妃若是没有问起,你们自然不用主动告诉她。她若是问起,你们便随便找两句话搪塞她便是。”
虽然已近深夜,可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上座上的男子,也未见什么疲乏神色。
“岐南余党的事情如何了?”方才煜王府上的管家来给他添过烛火,他靠在烛火边看着书,语气很是惬意。看得似乎是一本经书,虽然说眼睛是看着的,但他的确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
周将军站在煜王跟前,一身戎装:“殿下英明,早早便发觉岐南那边会趁地处王妃嫁进汴京的必经之地对娘娘不利,让末将着几个靠谱的部下过去料理,现下已经没什么威胁,恐怕过几日便押入京城来。”
“甚好,”煜王想了想,看向这个跟了自己最久,对自己最忠诚的部下:“你办事我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是她嫁进来,恐怕要对她不利的人不会少,安府那边你盯得紧一些,那边冒得太快本王有些不放心。”
“是,”周将军说:“可是末将觉得,芣苢苑那边的事情殿下难道不打算先好好与娘娘细说吗?安呈矣同芣苢苑那边的联系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娘娘初来乍到的若是不晓得……”
“你当她是你吗?”他觉得无趣,起身做到矮桌便喝茶:“她在西夏执政这么久,自然不是靠处处挑事得来今日的名望。她入府,安府那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她不会处处挑事,可也不会怕事,你太小看她了。”
他坐在矮桌边,厚重的大婚礼袍压在身上,方才才将外院那一群来贺他大婚典礼的朝臣皇亲打发走,这身婚袍倒是压得他有些生疼。
滚烫的茶水茶香茶烟袅袅中,他似乎看见了有那么一个人,她身着大红色喜袍,眉目依旧,他在万众瞩目中牵过她的手,在满天飞花中他却看不清她的脸,可他晓得,她一定是极美的。
周将军跟过去,似乎好不容易憋了这句话出来:“这夜恐怕也该深了,殿下不去看一眼王妃娘娘?”
自家殿下如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西夏名动天下的倾阳长公主娶回来,别人不晓得,他作为自家殿下身边最信任最忠实的亲信自然眼里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女人却撂在一旁自己避着饮茶,这个道理恕他这个煜王身边最信任最忠实的亲信不是很懂。
“今夜不去,”煜王轻声说,一双眼睛深邃阴沉:“往后也不会去。”
“算算时辰,孟祥也该回来了。”在周将军诧异得不知所以然中的神色中,确实有人扣动了书房的门,进来的便是煜王口中那本该回来的内侍孟祥。
他抬眼,孟祥手上捧着的,他有些看不清是什么。
“王妃可有说什么?”他啜了一口茶,问。
孟祥朝他行了个礼:“娘娘说要殿下保重身体,万不能为着国事怀了身子。另外,娘娘说既然殿下有要紧事,娘娘自个儿便先歇下了。”
“这是娘娘托小人给殿下带的蜜饯,娘娘着小人一定要亲手交到殿下手上的。”
孟祥踏前一步,将手里一路上都捧得稳稳当当的一盘子蜜饯也稳稳当当地放在自家主子跟前的矮桌上。
煜王抬手,捏了一块蜜饯放进口中。唔,这蜜饯恐怕是放得久了,味道不如刚出炉那般香甜。可作为皇宫里赏赐的喜饼,味道也是足够了的。
“孟祥,你觉得王妃此举有何深意呢?”吃过一块蜜饯,他问。
孟祥又行了个礼,语气很是恭敬:“小人觉得,蜜饯有甜甜蜜蜜之意。恐怕娘娘是希望往后能与殿下过个举案齐眉,惹人艳羡的夫妻生活吧。”
蜜饯本就是这个意思,小内侍自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分毫的错漏。可这句话一出,矮桌边的自家主子煜王殿下却静谧了下来,不发一语。倒惹的小内侍无端心惊,跪了下来请罪。
周将军有些不解,靠了过去:“殿下,难道这蜜饯有什么问题吗?”
自方才眼前这位手里捏了一块蜜饯尝过之后便再没捏上第二块,且听完孟祥的话眼色都明显得沉了下来。
眼前这一位自己的主子,煜王殿下是世上最多心眼之人。周将军心想,他不过一个副将,自然是猜不出煜王心中所念所想的。
“蜜饯没有什么问题,”半晌,矮桌边的他轻轻笑了笑,看向早早便跪在地上的梦想:“可你方才所以为的却不尽然。”
“这蜜饯从晨起大典便一直放到现下这个时辰,方才本王不过只吃了一块,便尝得到蜜饯放久之后甜中带苦的滋味。她若是非要选一个糕点让你带给我,又如何会选上这盘?”煜王垂眸:“她呀,是想借此蜜饯说本王不够重视她,新婚之夜将她独独一人撂在一旁,给旁人知道了会有失她与西夏的面子。”
“你方才说,”抬眼,他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周嵘暝:“你方才说她见了安氏会处在下风,被安氏欺凌。本王却觉得,若是明日她见了安氏,没把安氏气个半死,便已经算得上是慈悲心肠了。”
“蜜饯赏给你了,好好长长脑子,本王去歇下了。”他站了起来,揉了揉坐了久有些酸疼的肩。
寒蝉声声,他走出书房,不知觉望向白珏阁所在的方向。月色微亮,白珏阁似乎隐隐有几分灯火摇晃。水阁上笼起一层层雾气,他觉得他当初选了许久选来这个地方给她,选得实在是很有头脑。
他会心一笑,撇下在书房给他收拾的周嵘暝和孟祥,很是雀跃地走向主屋。
次日,白珏阁水亭内。
她今日起得甚早,水亭上的雾气还未散尽她便披着披风浩浩荡荡地出门去散步了。依着国法礼制,她今日应当与煜王,他们夫妇两个一同进宫面见皇帝皇后,尽一尽作为子媳的孝道。
昨夜的事情她心里也不是全无疙瘩的,可既然眼里心里看得清清楚楚了,若是再钻牛角尖她便还真的是有失她的身份,若是让旁的什么人知道了,恐怕也是会笑话她的。
“娘娘今日进宫会省父母双亲,是想要用慕容皇后留给娘娘的渗银云钗呢,还是要用殿下先前一直喜欢用的挫白象牙簪呢?”亭秋从她陪嫁带来的首饰箱子里掏出两个制作绘纹精致的木匣子,里面装的都是她从前平日里最是喜欢的小东西。
她母妃留给她的渗银云钗,上面嵌着彩云花纹,虽算不上过分雍容,但也绝对是精致的。至于象牙白玉簪,便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用的一支簪子,是用惯了的老物件。
“用那支云钗吧。”她轻轻望过去一眼,果然亭秋便将那支象牙簪收了起来。
她今日要去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她不晓得她夫家里的公公婆婆会不会喜欢她,会不会看不惯她。她只晓得的,便是她的夫婿不会处处为她出头,她只有努力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了,才能长久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立足。
她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的绫罗宫衫,她本是不喜欢这么个深沉的颜色,觉得她的脾性应该配个相对亮眼的服饰才能中和了她的阴诡之气。
可今日是她初来乍到的第一日,这一身既十分贴合她应尽的礼数,也不会失了身份。她自然是处处都想要做得周全的。
亭秋最后给她添了胭脂。她站起身,走出内阁的屏风。
“我听说你这新婚之夜,过得不怎么舒坦啊。”她才刚踏出屏风,就听见门外从远至近传来一阵很是熟悉的声音。
“容止?”她又惊又喜,三两步扑了过去:“你不是说你回汾洲吗?你怎么来了?”
她确实以为容止当初会直接随长公主府里其他的女使婆子一般回汾洲任卓叔差遣。她当初是想要容止陪着她一同嫁过来的,可她已然带了邢尘和公孙迟朔两个近身的,自然不能再带他。
那厢容易很是得意地笑笑:“我从前便说过了,舟儿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该去的地方。怎么,敢情你从未将我的话听进去啊。”
“况且,你一个人过来那么远的地方,又没有什么依傍,你汾洲那一众老小又怎么会放心。”容止说着,靠过去矮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说了,我若是想来,就算是卓叔又怎么拦得住我?”
“那那那,”她很是开心,语气也轻松不少:“那你来了,住哪儿啊?可我这儿,也不便带着那么多的男侍卫啊……”
她扶额。当初带邢尘和公孙迟朔两个过来便已经算是多了的。公孙将军倒没什么,他自请去煜王府上管一管煜王府的府兵,虽然职权什么的都在周将军之下,但她觉得,依公孙将军的性子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至于邢尘,邢尘自然是她的侍卫,总是跟着她的。可她一个王妃,身边总跟着其他的男士总归不像样了些。是以她一直着邢尘隐藏在暗处,若是有实在伤得到她的,他才出面处理。
现下来了个容止,容止的身手自然不似邢尘这般好,其实将他放在身边委实有些难办。
但他既然千里迢迢地过来了,她也不想他离开,自然要想个甚好的法子,才能将他长长久久放在身边。
正思索着什么法子能这么办,那厢容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瞧瞧你,我都还未说完你急什么呀。”
“容府呢,从前到处济世救人,一点人脉总是有的。前些日子过来迎亲的使团里面,正巧有那么几个是知道我的。于是乎我便跟着你们的队伍混了进来。至于住处嘛……”
他顿了顿:“这个你放心,我容止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还有那么一点医术。在汴京城里开个医馆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她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这一嫁过来,感觉容止也长进了不少啊。
还未喝上茶,昨夜那个煜王身边的小内侍便停在门口,给她行了个礼:“娘娘,殿下让小人来问一问娘娘,是否准备好进宫了?”
“哦,我这就过去。”她端起手上这杯茶一饮而尽。回头给容止摆了个眼色,便急急忙忙地领着亭秋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