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夜司见他不答话,知道自己也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恶劣地希望看到他更加痛的反应,便话锋一转:“听说,向总去过李周律师事务所了?”
向南眼角锐利地眯起,嘴角上挑,阴恻恻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傅夜司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因为我的律师也在李周。”
“哦?”向南眉梢微扬,“看来你已事先准备好应对我们的法律诉讼了。”
傅夜司一摊手:“本来是,但后来我又改主意了,我觉得与其要应对你,还不如直接让我老婆移民到国外,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我打她了。”
釜底抽薪。
向南听闻这个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他感到有些可笑,越发不明白傅夜司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娶温暖,从他的脸上,他根本看不出他对温暖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傅夜司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高山上的冰川春融成潺潺的溪水,柔软、清澈、透亮。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向南也不由得一怔。
林夕娉婷地站在展厅的入口,一袭珍珠白的鱼尾长裙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缎面的布料紧贴在她起伏的臀部,光滑圆润,令人浮想联翩。胸前是抹胸设计,挤得饱满紧实的双峰呼之欲出,再往上,是线条修长简洁的颈项,墨黑的长发高高盘起,令她看上去像白天鹅那般优雅。
因为她的到来,展厅内出现了些小骚动。有人直觉地就开始交头接耳,询问她的来历,声音传到向南耳朵里,他不由得心头一闷。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跑来这里?现场那么多男人的视线在她姣好的身体上流连,谁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邪恶的事!
而且更令他生气的是,在刚见到她的一刹那,他竟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她。林夕离家出走的最高纪录是七天,现在已经是他们分开的第十天了。他算着日子想,她肯定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她刷新了纪录。
好嘛,他就看看她到底能倔强到什么程度。
林夕环视会场一圈,原本是打算找隋青青,视线却不经意地穿过人群,跟向南撞上,眼神顿时复杂起来。她跟他不过隔着半个会场的距离,却像隔出了远山重水,遥远而陌生。
也不知道,他和温暖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向南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沉默地和她对视,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在骚动。
两人就这样眼神交缠,片刻之后,林夕率先别开脸,看向他处,心思百转千回间,她没发现,另有一人,痴痴地凝望着她,相思已烧透骨髓。
因为林夕不再看他,向南视线慢慢跌落下来,顿觉心头一空,旁边傅夜司却迈开步伐,朝着林夕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
走近林夕身侧,傅夜司并没开口唤她的名字,只是闭上眼睛,微仰起头,深深吸进一口气,从鼻端到胸腔,全是她身上沁人心脾的乳香。他的嗅觉异于常人,因此对气味特别敏感,能轻易闻出那些本不明显的味道。
而林夕身上有种可以令他安神的香味,那存在于她光滑细腻的皮脂里,在幼细透明的汗毛根部,在修长精致的雪白颈项,他每吸进一口饱含荷尔蒙的香气,都像是获得了一阵高潮来临过后的快感。
林夕视线在人群中梭巡半天,终于发现了隋青青,不过她在和人攀谈,她就没有立刻前去打扰,而是在原地站定,余光瞥见身侧站了个人影,微微侧目一看,怔住。
片刻的安静之后,她柳叶般的眉梢轻轻扬起,嘴角弯出欣喜又意外的弧度:“你怎么在这里?”自从他和温暖大婚之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那时向南刚创业,她跟着他忙得天昏地暗,社交就少了很多。而且因为温暖的事,他们闹得不欢而散,渐渐地就没了联系,只是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在朋友的聚会上巧遇。
傅夜司乌青的眸子掩在细碎的额发下,眼神克制,苍白的皮肤被会场的灯光一打,显得愈加没有血色。安静须臾,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嗓音有些沙哑:“好久不见。”
林夕也轻轻地“嗯”了声:“好久不见。”?
跟着她想起什么,神情一下子就戒备起来,视线在他四周胡乱地梭巡。傅夜司见状,岂会不知道她的想法,便出声解释道:“我一个人来的。”
林夕顿时松了口气,被他看穿又有些窘迫。她这辈子几乎没怕过什么人,温暖便是其中之一。她害怕看到她,因为这会令她感到绝望和愤怒,她什么都比温暖好,也比她更爱向南,但是她牢牢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占据向南心中的高地。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要来告诉你,有些事他们可以做到,你不行,他们唾手可得的幸福你穷尽一生可能也无法得到。
撩了撩耳发,林夕神色颇为尴尬地解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温暖,讨厌温暖。
她话只说了半句,毕竟温暖现在是他的妻子,她不好意思去诋毁人家,傅夜司却一副理解的神情,柔声安抚:“我都明白。”
林夕长长地舒了口气,安下心来。许久没见,跟他似乎有很多话可以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俗套地问了句:“你最近好吗?”
傅夜司微微一笑:“很好。”
见她狐疑地望着自己,他又故作轻巧地耸了耸肩:“除了被人利用,闹了点儿绯闻。可能这让某些人误会了我们夫妻感情不和。”
言下之意,是说他跟温暖,还是好好的?林夕有些迷惘,既然这样,那向南在那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忙乎个什么劲?
和傅夜司简单地叙了会儿旧,隋青青就找到她,林夕按她之前的要求给她带了一件拍卖品,就是她设计的檀香扇吊坠项链。三人带着这件拍卖品,一齐往展厅的后台去了。
向南的视线始终尾随着他们,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傅夜司看到林夕的第一眼有些奇怪,似乎潜藏着一种积聚已久、几欲爆发的思念。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太有道理,应该是他理解错了,大抵只是久别重逢的高兴罢了。
跟着他就继续在宾客中周旋。来参加拍卖会,并不是他对那些所谓的拍卖品有兴趣,而是对隋青青能够网罗的人脉有兴趣,顺便拍下一点儿藏品,也算回馈社会。
很快,展厅入口又走进来一个女人,穿着月牙色的短款礼服,脸上化着毫无攻击力的淡妆,相比林夕身上张扬的高冷,她就显得柔和可亲多了。
环视会场一圈,她很快发现了要找的目标,径直朝着向南走了过去。
轻轻点下他的背,她双手扣在身前,微微地笑着,向南回转身,愣住:“你怎么在这儿?”傅夜司几乎从来不带她出席任何公开的活动,圈内都盛传他护老婆的名声,所以此刻看见她,他很意外。
“听说今天在朗廷有拍卖会,我就过来凑凑热闹。”温暖唇边噙着一丝笑,看着他的视线礼貌而有距离感。她偶然得知今天的拍卖会向南也会参加,便寻思着趁这个机会来见他一面,不然他们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傅夜司因为她私自找过向南的事极为不快,便找了个借口,把跟她关系不错的旧司机给撤掉了,换了个新的给她,名义上是为她好,实则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而之前朗廷股价大跌,傅夜司着实暴躁了好几天,在终于稳住局面之后,他冷笑着告诉她,向南救不了她,让她做好打包出国的准备。这一下子,她立刻感到了危机,若是被送去国外,之前演的戏就都白费了,跟向南也再没机会,更别提要她独守异乡,人都不认识一个的孤独。
向南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努力想要看透她微笑背后的痛苦。她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傅夜司身边的?回去之后,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继续对她动粗?被欺负了,是不是只有一个人躲起来哭?
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周围挤满了人,公众场合,人多眼杂,他不可以逾矩,陡增彼此的困扰。
温暖似乎和他想到一起,所以没有谈私事,反而扬了扬手上的拍品目录,问道:“不知道你看中什么没有?”
向南微微摇头。
温暖了然地一笑:“你没仔细看过目录吧?不然怎么会没有中意的拍品。”
向南疑惑:“怎么说?”
温暖凑近一些,翻开册子,指着其中的一幅照片:“这是林夕设计的。你怎么会不感兴趣?”
檀香扇吊坠项链,她曾经给他展示过设计稿,目录上也清晰地写着设计者的名字。向南惊讶自己竟还记得那些细节,但是此刻温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我跟林夕,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闻言,温暖低垂的眼底迅速划过一抹精光,再抬起来时已清澈透亮:“我还以为,你们在交往。”
向南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有。”他和林夕,从来不是恋人。
两人身后不远处,林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们聊天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本来只是想找向南单独谈一谈怀孕的事,却没想到听见这番对话。
她感到既难过又难堪。难过的是向南那么干脆地否认他们的关系,难堪的,则是被温暖知道她和向南的真相。把女人最好的年华一丝不漏地栽培在一个男人身上,最后却连个女朋友的身份都捞不着,在情敌眼里,这看来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指甲慢慢嵌进掌心,她望着那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默默转身离去。她没有勇气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甚至不想让他们发现她在这里,在这场战争里,她已经输得足够狼狈,不需要自取其辱。
拍卖会展厅的侧门连着一道空中走廊,经过走廊到达彼端,便是朗廷酒店的副楼顶层,也是市内唯一的一个无边泳池,水深三米,趴在泳池边缘,便可以俯瞰地面如织的车流和霓虹。
此刻泳池空无一人,前方的空地上,挂满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小彩灯,铺着白布的方桌上放满斜插着小伞的饮料,托盘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小巧点心。等拍卖会结束,这里将有个小型聚会——隋青青是海归,泳池派对是她的最爱之一。
林夕在会场里透不过气,人潮越汹涌,她就越感到形单影只,尤其是情敌还在现场。从小到大别人都艳羡她的命格,觉得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可是偏偏就有,比如向南。
所以她就从展厅侧门暂时偷溜了,来到露天的泳池边喘口气。没有天花板的遮挡,这里可以清楚地望见天上的繁星,会场里的喧嚣一下子就变得离她很远很远,难得宁静。
泳池内清澈见底,水波微漾,她试探地走过去,在池边站定,沉默地注视着碧蓝的水面里她微微晃动的倒影。自从十年前出了事故,她再也没游过泳,莫名地怕水。家里人爱护她,也没强迫她去学,所以至今,她仍然是旱鸭子。
盯着那水面,时间久了,倒影仿佛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要将她彻底吸进去,一种潜意识的恐惧立刻沿着她的脊梁骨爬满整个背部,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当年车子冲下湖,巨大的冲击力令她撞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出血,头部血肿,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若不是有向南,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在她回忆往事时,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嗒嗒嗒嗒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和她同样意外的眼睛。
跟着眼睛的主人就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挑衅:“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说完眼珠子一转,将已经发完短信的手机塞进包里。
林夕捏着掌心,惊讶只是一瞬,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傅夜司没说你要来。”
温暖冷笑着勾起嘴角,慢悠悠地往前扭了几步,在林夕身前停下,跟着一个转身,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当然不会带我来,因为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你,又怎么会顾及我的感受?”
林夕一怔,暗觉她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温暖摇了摇头,都气笑了,“收起你那副无辜的样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傅夜司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你!”
林夕脑子“嗡”的一下,一时有些发蒙。傅夜司爱她?这怎么可能!
温暖咬着后槽牙,怨怼不已:“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你,可你还是把他介绍给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把我从向南身边支走,你就可以独占他了?”
说到激动处,温暖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林夕的左手臂,不依不饶:“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寄人篱下的田地!”
林夕完全没料到她一下子会情绪这么激动,有些不知所措,直觉地推着她抓着她的手,想要挣脱她的钳制。温暖见她配合地反抗,又立刻伸出左手,抓住她的右手臂,成功地跟她扭在一起。
跟着,在瞄到泳池入口,向南走过来的身影时,她把重心往后一放,腰一仰,身体的重量拖着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