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队伍第一个的,便是那昨夜领头的黑衣人,封绾本地世家孙家的掌家人,孙千仞。
只不过,此时的孙千仞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身穿囚衣、披头散发,眼窝深陷、面如死灰,整个人都十分憔悴。
至于车队后面的,则是一干孙家的私兵和参加了叛乱的士兵。
等着车队停下,士兵们打开囚车,将囚犯们都带到了刑场中央。
“跪下!”士兵们压着囚犯,要他们跪下来,对于那些硬气的,也是直接一脚踢在了膝盖内侧,再将他们摁得跪在了地上,动作十分粗暴。当然,对于叛徒,没有谁会有好感的。
“跪下!”压着孙千仞的士兵在孙千仞耳边怒喝,可是孙千仞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跪下。”士兵一脚踢在孙千仞的膝盖内侧,可是孙千仞却仅仅是膝盖一抖,任由那士兵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罢了。孙家前家主孙康将军威名赫赫,此次,他不想跪便不跪吧。”太守挥了挥手,开口道。
“是。”士兵领了命,便退到一旁。
“哎。”苏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挺好一人,有车有房有姑娘,干嘛要想不开。”
“有姑娘?”罗浩然有些好笑,“人家心心念念的姑娘被你截胡了,你在这儿说风凉话呢?”
“害,再找一个呗,他家大业大,再找一个又不困难。”苏凯讪讪一笑。
“噗,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守一下原本严肃的脸都在抖,实在是撑不住了一下笑了出来,“先不说那孙千仞对易将军可是一片痴情,心里容不下别的女子,你让孙千仞再去找个其他女子,又如何比得上易将军?”
易水寒听到这里,害羞得脸有些泛红。
“说的也是哈,那他还是单着吧。”苏凯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
......
几人坐在台上聊了一阵。
“大人,时辰到了。”一旁的主薄上前提醒。
“哦好。”太守收起了笑容,变得十分的威严,“准备行刑!”
“罪犯孙千仞,尔父乃前任朝阳关守将,镇守朝阳关十余年,战功赫赫,是我大晋的栋梁。皇恩浩荡,赐尔等富贵与荣耀。但你却勾结胡虏,出卖战友,欺师灭祖,罪当夷族,当真罔负陛下的宠幸!今判斩立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太守威严的声音在刑场之上飘荡,听得出,他是十分愤怒的。
“皇恩浩荡......哈哈哈......皇恩浩荡......”孙千仞慢慢咀嚼这几个字,一边念一边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却变成了歇斯底里地嘶吼,“皇恩浩荡......哈哈哈哈......皇恩浩荡......哈哈哈哈......”
“孙千仞,尔父生前战功无数,为人敬重,陛下多次嘉奖。但你不思如何回报,却是勾结蛮夷,残害同僚,导致无数将士惨死,你可服罪?”
“陛下嘉奖?哈哈哈哈......陛下嘉奖......哈哈哈哈”孙千仞依旧在歇斯底里地笑。
“你可服罪?”太守有些恼怒,再次问道。
“我,孙千仞,不——服——!”孙千仞两眼一瞪,怒吼道,原本颓废的样子一扫而光,一股如同野兽般凶猛的气息从身体里爆发出来,连他身旁的士兵都一下退开好几步。
“你勾结胡虏,意图趁乱打开城门引察台大军进城,你还有什么不服?若非苏将军提前做好布置,恐怕此刻,全城的人都将面临察台的屠刀。”
“陛下对你孙家恩宠无尽,你就是这么回报陛下的?当年孙将军战死沙场,城中百姓也是对你视若己出,你就是这么回报城中百姓的?”
“恩宠无尽?......哈哈哈哈......视若己出?......哈哈哈哈”孙千仞肆意狂笑,“狗屁!”
“你竟敢对陛下无礼!”太守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对陛下无礼?那个老贼杀我全家,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哼,杀你全家?”太守冷哼一声,“先不说你父亲是战死沙场,你母亲是积劳成疾,就算如此,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哈哈哈哈,若是我父亲犯罪被杀,或者真的战死沙场,我自无话可说。但是我父亲,为了晋国鞠躬尽瘁,可是他是怎么死的,你会不知道吗?”孙千仞面色狰狞,朝着太守怒吼。
“哼,难道你父亲不是战死的吗?”太守冷哼一声。
“你放屁!罗浩然,你告诉我,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罗浩然脸色一变,却是犹豫着没有开口。
“好,好,好!”孙千仞气极而笑,“你们都不说,那我说。”
“我父亲,是在抗击胡虏的战场上,被御林军偷袭围杀的!”孙千仞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朝着所有人大吼。
“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你......”太守原本铁青的脸瞬间变得泛白起来。
“御林军......是晋帝的专属军队,只有晋帝有权力调动。”易水寒在一旁为苏凯解说。
“那不就是昏庸皇帝搞死自家忠心臣子,然后被其儿子复仇的标准狗血故事吗?”苏凯撇了撇嘴。
“而且,我父亲,在上战场之前,还被你们下了毒。下了毒啊——!”
太守和罗浩然脸色已然苍白无比。
“你......你......”
“哈哈哈哈,我孙家,四代镇守边关,可是我父亲却是被御林军偷袭致死。哈哈哈哈!”孙千仞眼中尽是疯狂,“这还是我父亲。你们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够了,孙老将军是暗疾复发,二十四年前仙逝了。”罗浩然脸色又是巨变,然后咬着牙说出来。
“哈哈哈哈!罗浩然,你还在骗人!”
“什么?孙老将军难道不是暗疾发作吗?”刑场之上,众人又是一惊。
“我爷爷,是被人毒死的!而这下毒之人,就是你!罗——浩——然!”
“什么???!!!”
“挖草,这个世界怎么了。”哪怕是苏凯看了那么多古代言情剧宫斗剧,这个时候都有些懵逼。
“给我爷爷下毒的,就是你。那个时候,你还是我爷爷的副官。想必,这个也是那晋帝老贼的命令吧。”
“你......”罗浩然指着孙千仞说不出话来,但是随即气势溃散,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岁,叹了口气,“确实如此。皇命难违。”
“但是这也不是你将封绾十余万百姓性命拱手送与胡虏的理由。他们待你,还是不错的。”太守开口道。
“待我不错?哈哈哈哈——!待我可真是不错啊。”孙千仞依旧在笑,可是看向那些百姓的目光中,满是寒冷,看得百姓们心里都发毛。
“对,我们对你还不好吗?”一名百姓忍不住了,大吼一声。
“就是,当初他生病了,还是我从二百里外请的大夫呢。”
“他家里当初房屋塌陷,还是我带人修的呢。”
“他就是个白眼狼!”
“对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们愤怒地喊叫起来。
“安静!”
“白眼狼?哈哈哈哈!”孙千仞还是在笑。
“杀了他,杀了他!”
“安静——!”太守拿着惊堂狠狠一敲。
“你们待我好?”孙千仞整个脸都变得阴沉起来,“我父亲生前,家中有二千亩良田,是父亲拿出一千四百亩分给了你们。但是父亲死后呢?”
“你们告诉我,我父亲留下的六百亩的田契去了哪?那六百亩地又在谁手上?”
“当年北地旱灾,是父亲从中仓库中调出粮食接济的你们,当初我家中火灾少了粮仓的时候,你们呢?”
“我生病了,为我请大夫。哈哈哈哈,为我开了一副四个银币的药花了二百银币?”
“房屋塌了帮我修,那你告诉我,我的房屋是怎么塌的?说啊,是不是你弄塌的?修好后还和我开价五亩地和五百银币?”
“当初是你,我请你帮我送四百斤肉给我父亲的部将送去,可是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斤?你告诉我,还有三百斤去哪了?”
“还有你,偷我家的钱被抓住了,信誓旦旦没有下一次,然后呢?你又来了几次?”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们,我都知道,清清楚楚地写在我家的账本上!”
孙千仞每质问一句,众人脸色就会白一分。等着孙千仞连吼数十句,全城的百姓都在颤抖。他视线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低下了头。
“心虚了?”苏凯的脸色都有点难看,看向了易水寒,“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易水寒点点头,“当年我也出面制止过,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那确实有点该死啊。”苏凯脸色冷了下来。
“为什么你也觉得百姓该死呢?”易水寒十分不解,“他们只不过是贪财罢了。”
“对于你我来说,他们只不过是贪财,但是对于一个刚刚接手家族事务的年轻人来说,那就是将他往绝路上逼。”苏凯摇摇头,“对于你我,或许觉得他们罪不至死,但是对于孙千仞,他们都该死。”
“这样吗?”易水寒还是有些没懂。毕竟,人心这种东西,对于女神来说,太过遥远。
“但是,这还不够,勾结胡虏这种关乎种族的大事,不是一城百姓的冷暴力就逼他做出选择的。”苏凯眯起眼睛,眼中光芒闪现。
“还有我妹妹!”孙千仞好似发出了最后的嘶吼,血丝布满眼球,眼中的凶光毕路,如果不是身上有枷锁,恐怕真的会化成一只野兽,令百姓们都心中震颤。“你们,都是怎样对待我妹妹的!!!”
“张虬欺负我妹妹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她,替她打抱不平,甚至哪怕是向我报信,都没有一个人去做!”
“张虬在城中强掳我妹妹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依旧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妹妹被人掳走了。”
“你们告诉我啊!说话啊!”
“是你们,害死了我妹妹!”
“张虬什么人?”苏凯低声问身边的易水寒。
“岚城张家家主唯一的儿子,性情暴虐,十分纨绔,而且十分好色,仗着张家的势力四处为非作歹。”
“当年是不是追求过你?”苏凯眉头一挑。
“嗯......”易水寒俏脸一红,“当初他还威胁过我,但是被我打回去了。”
“那孙千仞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在张虬来封绾采购时,被张虬强行掳走,一个月后在乱葬岗发现了她的尸体。”
“......”苏凯沉默了,不过整个脸都是铁青的。
“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一个百姓承受不住孙千仞的质问了,抬起头来怒吼道。
这一下,百姓炸锅了。
“就是就是,那张虬什么人,我们怎么惹得起?”
“就是,你孙家家大业大,不照样不敢去报复张家。我们去找张家的麻烦,不是找死么?”
“就是就是,你孙家家大业大,我们拿你一点东西怎么了。”
“安静——!”太守一敲惊堂木,威严的声音再次扫过。百姓们才安静一些。
“哎,四代守边,典型的忠臣世家呀,却落得如此下场。”苏凯也不得不感慨。
“易水寒。”孙千仞看向了易水寒,“原本我还能在破城之日保住你,现在,哈哈哈哈——”
“啧啧啧,都这种情况了,你还在做梦呢?”苏凯刚刚还在感叹孙千仞人生坎坷,立马翻了个白眼,算了,我什么都没说。
“苏凯,不要以为你可以娶了易水寒。你守不住封绾的,到时候易水寒就会被胡人掳走。只要......”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苏某人,必将守住封绾城。好不容易娶的老婆不能还没碰就被人抢走了。”苏凯摇摇头。
“守?哈哈哈哈”孙千仞再次笑了起来,“你拿什么守?你是靠这群残兵败将?还是靠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还是说你想等那晋帝老贼的援兵?”
“我偌大一个孙家,都能被他们搞垮,你还想守住封绾?”
“被他们搞垮?”苏凯站了起来,走下了观看台“兄弟,你搞错了吧,搞垮孙家的,是你自己啊。”
“你放屁!”孙千仞脸色一变,随即破口大骂。
“啧啧啧,看来你还是没有发现问题所在啊。搞垮你孙家的,是自己的懦弱啊。”苏凯摇摇头,“你这种人,书里电视里见得多了。”
“都说可狠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啊。”
“他们随意取你家的东西,视你家如自家后院。那你告诉我,你爷爷、你父亲镇守边关数十年,他们打下的威信呢?他们身为将军的威严呢?”
孙千仞脸色一变。
“若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本事,有你父亲威震北方的气势,他们,又怎敢如此随意?”
“你不吭一声,就那么偷偷摸摸记在小本本上,有什么用?”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只看见你在屈,你的伸呢?”
“你妹妹被掳走,你的愤怒就只敢在这里对着这群百姓发泄吗?岚城的张家呢?”
“我......我......”孙千仞脸色又白一分,原本的气势都有溃散的趋势。
“布衣之怒都能流血五步,你的愤怒在哪里呢?在这里毫无作用的谩骂吗?”
“就是就是,有本事你找张家去啊!”一名百姓也是跟着喊了出来。
“就是,在这里......”周围几人也是有起哄的趋势,可是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苏凯冷冷地看了过来,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满与愤怒。那几个人浑身一颤,讪讪地退了回去。
“你告诉我,如果你是你父亲,或者是你爷爷,你家中被抢,妹妹被杀,你该怎么做?忍着吗?”
“可是我......”孙千仞眼神涣散,说话都支支吾吾。
“那不就是你没有本事了?你心虚,你害怕,你懦弱,所以哪怕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肆意地掠夺你家的财产,你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根本就没有你父亲与你爷爷的那种骨气,你有觉醒者的力量,却配不上觉醒者的身份。”
“我......”
“你——”苏凯顿时气势大增,一个多月的殊死搏杀,令其散发出的气势都足以令觉醒者颤抖,更别说震慑一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孙千仞了,“才是摧毁你孙家基业的罪魁祸首!”
“砰!”孙千仞心神具溃,一下跪在地上。
“太守大人,”苏凯转过身来,向着太守行了一礼,“请行刑吧。”
“好。”太守点点头,随即从签筒中抽出一支,向着地上一扔,“斩!”
一时间,刑场之上,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
行刑结束
“太守大人,罗将军,还请稍等片刻”苏凯站起身来,喊住了众人,“苏某还有还有话说。”
“哦,苏将军请说。”太守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千仞勾结胡虏,出卖同族,死不足惜。”苏凯脸色冷冽,看向了刑场旁的那些百姓,“你们呢?”
“你们以为,你们是无辜的吗?”
“难......难道我们不是吗?”一名百姓硬着头皮问道。
“好笑,孙千仞不敢管你们,难道你们就可以随意去抢他们家的东西?”
“你们是封绾的人,却由着岚城的纨绔公子在封绾作威作福?”
“你们拿了孙千仞那么多东西,孙千仞的妹妹被掳走了,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找孙千仞通风报信?”
“那我还得请你们告诉我,孙千仞,难道不是被你们逼成这样的?”
“我们......”百姓们纷纷低下了头。
“而且,哪怕是这一次,十余万大军围城,你们之中居然还有人心存侥幸,没有全力协助守城,而是浑水摸鱼。这样,对得起在城墙上浴血奋战的弟兄们吗?”
苏凯之言,犹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我希望在这里告诉你们,任何一件坏事的产生,没有人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