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生还没到家,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嘈杂声,听那声音亲戚朋友应该到齐了,突然人群中爆发出老爹的一声大喝,接着所有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随着墨文生走近,老爹的声音徐徐传来“我们那没地方停尸,老二借你堂屋一用吧,不然让她躺地坝里吗?”
“哼,我不借!”一向不和的几兄弟,在这时给老爹出了难题,老爹哀叹一声,声音又柔和了下来“算我求你了吧!”
“对啊,都是一家人,你们现在就不要闹别扭了,这人才刚走,你们就叫她不安宁哦,老二啊,我也求求你了。”墨文生的大姑抹着泪走过来劝说。
老二砸吧着嘴,鼻子哼气,斜着眼睛看了着自己的大哥,大姐。见两人低三下四地求他,他这才愿意出借自家的堂屋。
老爹咬咬牙,正要转身回隔壁自己家,准备将妻子抬出来,突然见墨文生转过屋角出现在他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后冲着墨文生大吼一声“还不快回去。”
墨文生无声地点点头,大姑走上前拉起他的手,带着哭腔说“文生呢,赶快去看看吧,你妈她命苦哦!死前都没见上你一面。”
墨文生默不作声,被大姑带着,走进那狭小的房间,姐姐红肿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见到墨文生出现又立马哭出了声,一边捂着嘴,一边挪开眼忙着锅里。
大姑长叹一声,跟着抹泪,推着墨文生往里屋走去。弟弟妹妹们守候在母亲的床边,已经哭成了泪人,见哥哥回来,他们赶紧让出位来,好让他看看母亲。
墨文生走到床前,颓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人儿闭着眼,眼角还留着泪痕,他心下一惊,莫不是母亲睡着了,墨文生赶紧托起母亲的手,然而手心冰冷,全无生气。
“你真的走了?”墨文生喃喃自语,摩挲着母亲那干瘪的手。这时厨房里传来姐姐的哭泣声,接着是老爹的呵斥声“哭什么哭,我看就是你们害死她的,尤其是那个墨文生!”
墨文生听罢背脊发凉,是他害死了母亲么?
墨文生沉思,最后冷笑着在心底忏悔,“是的,我有罪,你是为我们所有人而死的,是被我们所有人拖累了的。是我们太残忍,吸了你的血,所以我们还好好活着,你却躺在了这里。”他暗自想着,长长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母亲的脸。
“妈,我回来看你了,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墨文生说着,引得一屋子人又抹了泪。
“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要了妈的命,医生说了没得治,能活多久是个命数,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比墨文生小几岁的妹妹在一旁啜泣着说。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都瞒着我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们一直瞒着我们呢。”
墨文生不做声了,难怪当初母亲说自己时日不多,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了!”老爹突然窜进屋来,瞪着眼咬着牙喊了一声。“把你妈抬出去吧,放隔壁的堂屋里。”
墨文生仓促起身,愣在一边,看着老爹和弟妹把母亲抬起往屋外去,他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躺在几人手中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发呆…
母亲得到了安置,安详地躺在堂屋里,几个孩子轮流守在她的身边。姐姐劝墨文生去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可他一动不动地跪在母亲身旁,任姐妹们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让我在妈身边待会。”墨文生凝望着母亲的容颜,回想这张脸当初生动的样子,他想要牢牢记住它的轮廓,它的细节,他怕他会忘记,一想到会忘记母亲的脸,墨文生心下便漏了一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所以他贪婪地看着她,一刻也不愿挪开视线。
深夜绵长,一盏油灯下只剩下墨文生同母亲二人,灯芯上那微弱的光亮随着从门缝里灌进来的风摇曳,也使得母亲的脸忽明忽暗,有那么一刹那,墨文生似乎见到母亲的脸动了动。
“你醒了吗?”墨文生虽低声一问,可那声音在屋子里却显得格外突兀,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妈,你是不是也怪我?怪我回来迟了?怪我没本事?”墨文生问完盯着母亲的嘴唇等待着她回答,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毫无动静,他便低头苦笑“我是不是很傻,你在的时候,很少跟你讲两句贴心话,等你走了,我还要勉强你跟我讲上两句,呵呵。”
墨文生跪坐在自己的腿上,两只手耷拉在地,目光如炬的眼此刻也熄了火,只留下一片昏暗。
“是我害了你,所以你要以死报复我,报复我们所有人?”
“你也知道?”堂屋的门突然打开,老爹踉跄走进,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你听我们的话,在家好好呆着,娶妻生子多好,非要在外面瞎混,又没混出个名堂来,你说你妈死得瞑目吗?”
墨文生仓惶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看着父亲在另一边跪下,又听他吼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下半夜我来守。”
然而墨文生却纹丝不动,父亲也不再说什么了,两个人一会看看地上躺着的人,一会偷偷瞄眼对方。
“唉,你现在倒轻松了,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一人个照顾这一大家子。山里的田啊,地啊怎么办咯,原本等着你去种呢,现在你这一走,谁来种啊?”父亲对着母亲哀叹。
墨文生听了心中怅然,那些年,母亲一人几乎包下了所有的田地,还要煮饭洗衣,从早到晚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现在好了,她可以长眠了,永远不用再劳累了,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件好事。
“老爹,妈有什么遗言吗?”墨文生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父亲现在悲愤,容易发怒。果然一听到墨文生问起母亲的遗言,老爹就气不打一出来“哼,还不是想你回来结婚,好给咱们家添个孙子,不过她这一辈子也甭想了。”
墨文生低下头去念到“她到死念着的都是我啊!这一生她何曾为自己想过,为自己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