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眼看着杨义德,杨明德把常向云的遗体牵引到岸边,围观的几个年长些的男人们过去帮忙,一起把常向云的身子拖到堤坝上。经过水的浸泡,常向云的脸上呈现出可怕的苍白,眼睛半睁半闭,似乎还在凝望。
胆小的人们纷纷离得远一些,付大爷拿起杨义德带来的被子准备给常向云盖上,一边盖一边想要把他尚没完全闭上的眼睛抹得闭上。可是也许由于人已僵硬,却是并不能让他闭上双眼,付大爷无奈,只得把被子兜头给他盖上。
这时候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歌声:“野菊花花儿黄啊,我采一把送情郎。情哥哥拉过幺妹儿的手,把花花儿插在幺妹儿头上……”大伙儿都不由一震,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位穿着西瓜红薄棉袄的女子,笑靥如花,不知是冷风吹得还是太过兴奋,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及腰的长发散披着,有一些些凌乱。她一边唱着歌儿旁若无人地款款走来,一边把玩着手上一大捧野菊花,不时扯下一朵比划着往自己头上插。
“天啊!是疯女人!”人们各自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女子。有人开始喊:“疯子,你男人死了……”
疯女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呵呵傻笑:“野菊花,花儿黄啊……”她兀自唱着歌儿靠近人群。看她走近,李幺婶一把夺过疯女人手上的野菊花,凑近她耳朵大声喊:“疯子,你男人死了!常向云死了……”
“常向云,向云……”疯女人喃喃地嘀咕着这个名字,神色依然呆滞地茫然四顾。
李幺婶拖着疯女人走到盖着被子的常向云旁边,一把掀开被子把疯女人推到跟前:“你看,常向云死了!他去找你,却死了……”李幺婶有些恨恨地看着疯女人,似乎疯女人就是把常向云推到水库里的罪魁祸首。
疯女人在李幺婶的大声呵斥下,瑟缩起来,有些胆怯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常向云。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碰常向云的脸,“向云……向云,我回来了。我去太阳山采了好多好多的野菊花。”她捡起被李幺婶生气扔在脚下的野菊花,如同捧着珍宝一般地凑到常向云面前。“太阳山有好多好多的野菊花,你看黄灿灿的多好看,我要送给你,你给我插在头发上……”
疯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疯话,她试图想拉起常向云,却见常向云一动不动,也不理睬她。“你起来回家去睡啊,”她似乎有些羞涩,四下里望望围观的人群。“回家我跟你一起睡,我听你的话,只跟你睡觉……”她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疯话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这个疯子啊!这个疯子……”大伙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三姑连忙走上前拉起疯女人,“秀秀,常向云死了,他再也不会跟你睡觉了!再也不会给你戴花了!再也不会去找你了……”三姑话没说完,突然哽咽住,泪水汹涌而出。疯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三姑,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六
看三姑拉走了疯女人,付大爷走过去再给常向云盖上被子。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常向云半睁半闭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口里和鼻孔里流出一些血来。
“男人们来搭把手,把死人抬到他屋子里吧。”杨义德开始分配大家准备后事。女人们也分散开去找衣服的找衣服,烧水的烧水。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希望给死者洗洗干净,穿上干净的衣服,送他最后一程。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地用被子裹着常向云抬回屋子的时候,没人理睬的疯女人捧着那束野菊花又神思恍惚地沿着公路往前走。
“妈妈,你别走……妈妈,你别走……”突然常林从人群后面追上前去拉住疯女人的衣角。
原来曹玉秀在大家忙着打捞常向云的时候,就去学校接回了两个孩子。曹玉秀只是单纯地想要孩子们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孩子并没有嚎啕大哭。常秀瘦弱的身子在略显宽松的棉袄里面微微颤抖,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滚,却愣是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哀伤,又似乎有说不出的怨恨。常林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像母亲一样的大眼睛里堆满了茫然无助。
本来,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忙乱的人们除了曹玉秀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刚才他们也许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直到疯女人离开。原来除了关注到已经溺水而亡的父亲,两个孩子也时刻关注着疯女人的动静。
“妈妈,你别走!妈妈,你别走……”常林抓着疯女人的衣服,使劲儿摇晃,刚才一直没哭的他开始放开嗓子哇哇大哭。
疯女人依然捧着野菊花,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孩子,一只手举高野菊花,一只手使劲儿掰开常林的手,把常林推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这是我给向云采的野菊花,这是我给向云采的野菊花……”
曹玉秀赶紧跑过去扶起常林,冲着疯女人就骂:背时疯婆娘,这是你的儿子啊!你自己生的儿子啊!”疯女人看到曹玉秀冲过来,吓得跑得更快了。常林望着越跑越远的疯女人,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