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父亲,历叔,季,象及五个强壮族人各自带着干粮和水罐,手里拿着长矛,往伏牛山而去。八天后才回来,带回两个死去的着黄衣的姜寨人。
这两人放在系家屋外的平地上,周围围满了捂着鼻子的族人。族老和巫绕着这两人看了一圈,让把人抬到村后的囚屋去了。回来的人都很疲惫,五个族人回去休息,而系,历和季洗刷过,又吃过饭,便坐在了堂屋里。族老与巫早已在等着他们。象体力支持不住,吃过饭就睡去了。
历将他们进山寻找的情形一一说明。先是发现这两人发现的地点:一个在倒塌的山洞里,一个在下游的深沟里。沟里这个也被一棵倒伏的树拦住,位置比象被拦住的位置还要往下。估计碰到倒木之前,此人已经溺毙了。“没有其他外伤。”历说。
“那个羌族女子也没有发现吗?”族老问。他说的是羽昆。
“族老,您这是什么意思?”季忍不住问道。
族老苍老地脸转向他,火盆里的火光印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晦暗不明的光影。族老还未开口,父亲已严厉道:“不准这么和族老说话!”
季刚才这一问本出自冲动,被父亲训斥后他默了默,起身向族老道歉。族老摇摇手,又问历:“周围附近再没有找到什么脚步,掉落的东西等等痕迹?”
“没有。大雨把所有痕迹都冲没了。我们在那个山洞上下的道上,反复仔细搜查了很多次,除了一个玉器和一些黍米,其他什么都没有。那个黍米流散的样子,看着便是自然撒落又被流水冲散的。在那洞里,挖出了三个陶罐。其中二个里面装了米。”
“你们走过了这条谷道吗?有多长?两边是什么情况”
“为了找人,我们沿着那条沟往下走。找到那两人后,我和历带着人又往下走了很长一段,到了一个分岔口,沟渠和路分开了。深沟往一个方向走,旁边还有另一条道。我们不确定方向,就返回来了。这段谷道很长,且窄,两边都是高山密林,左边就是深沟,实际仅容得两个人并排走,有的地方甚至一个人过都有些困难。”系道。
“深沟密林,道路又狭窄。难道他们上山了吗?”历仿佛询问又仿佛自问。
族老摆摆手,道:“这个且不去想它了。他们是生是死,自有天命。我们尽到心力就够了。拉回来这两人,埋到山里去吧,嘱咐下族人不要乱说。把象送到婼支去住个三月半年,看着平安无事再回来。你们再去阳地也不要说起这个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不止季听了一愣,便是系和历听了族老这番话也是惊讶。系沉吟未语。族老见他如此神色,问系难道有其他打算?
系沉吟一时,道:“我想将羽昆和姜环二人遗失在山中的情形通知给姜寨。”
族老神色一变,还未开口,系又道:“这么做,一是可让姜寨多派人来搜寻,若真能将他二人找回,也是功德一件。二者,他二人年纪轻轻,若真不闻不名死在了山中,我们不知道尤可,知道了却故意不通知他们父母家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族老没有言语。堂上气氛一时凝固。良久,族老才道:“若去通知姜寨,你可曾想过如何解释象的平安回来?”
季不明白族老的意思。
“一同进的山,其他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独象一人平安归来。若你是他们的家人,你如何想?”
季忍不住道:“族老,您的意思,是说姜寨有可能因此怪到象的身上?”
族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他一双苍老地眼睛紧紧盯着族长系,加重语气道:“姜寨势大!”
在场几人都明白了族老的顾虑,一时陷入沉默中。
“姜寨虽势大,却并非不通情理之族。”历道。
族老连连顿了顿手中的短杖:“情谊?我们与姜寨有什么情谊?每年几次换物的情谊吗?”
族老年纪大了,将历所说的情理听成了情谊。
“说来我们与阳地熟,可有谁能说真与那阳地执官邑长相熟?看见过几面就是熟?况且,那姜寨王城人,他们是什么脾性,是霸道还是宽厚?我们根本摸不清楚。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我们也没把握。如果他们不讲这个情谊,不想通这个情理,他们的人力百倍万倍于我们,我们凶多吉少啊。这种情况下,怎的还要自己凑上去?!”族老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嘶哑。
说来如今正是炎热时候,堂上这么多人应该很热。可是季却感到一股凉意。沉默中,父亲开口了。他道:
“叔,您的顾虑我知道。您听下我的想法,那羽昆和姜环不是普通人。羽昆,乃是羌族族长次女;姜环,乃是姜寨王城二长老次子。二人身份摆在这里,如今人不知死活,他们二族必然要弄个水落石出。我们与阳地来往这么多年,纵使阳地不知道我们的确切地址,但只要起心翻查,也并非不能查到。届时,若姜人和善,自然无事;若如我们担心的,他们霸道不讲理,我们仍无法避免危险。既然如此,不若主动告知姜寨此事,兴许还能有些主动通告之情。”
族老长久地没有说话。良久,他撑着短杖费力站了起来,摇手拒绝了历的搀扶,道:“人欲为之,则必为之言。若论口齿便利,我说不过你。事关全族安危,你自己权衡吧。”说完,他和巫一起相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季呆呆地坐着,直到妹妹跑进来的声响惊动了他。他抬头,见父亲和历叔皆沉默地看着火塘。屋里尽是黑暗,仅有火塘里的一点火。可这火似乎都不耐满屋黑暗的重压,只能发出摇曳微弱的光。季忍不住后悔道:“阿爹,都怪我,当时若不在山里迷路,就不会引发后面这些事情。”
父亲摇摇头:“此事怪不到你头上。且事既已发生,后悔也无用。你回去休息吧,不要多想。”
季只得默默起身回去。夜空上,连一丝星光也无,唯有流云仍在黑暗中不停流淌。他到家,开关门的声响惊动了芸,芸在房内问他商议得怎么样?他站在门口,道父亲他们已经定了,不要操心,早点睡吧。说完他坐在堂上,也不说话,也不生火,默默坐了许久。
三日后,历带着一人,携着那把姜环赠与的玉刀,一大早出发往阳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