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二班的陈嬷嬷最近不知道怎的,折腾自班的学生好几天了,硬是不允许他们下课讲话,还不给出班门,除了上厕所,要是被她抓到跑出去跟隔壁班嬉笑打闹的,和下课在教室里讲话的,严惩不贷。听闻他们班就这么持续了近乎两个星期,姜安和卢美希一同惊叹他们班的人以后出了社会必是人才。
他们二班几乎所有人都有意见却又没人敢反抗,陈冬渔也懒得搭理这些破规矩,他照样还是说该说的话,但也鲜少出来走廊闲逛了,也可能是因为快月考了吧。
陈冬渔有好几天没在姜安面前晃荡了。显然清静了许多。
天幕是深沉的墨蓝色,操场上的每盏灯逐渐亮起,暖黄色的光包裹着整个操场,映衬着快速暗淡下来的夜色。
晚修第二节课下课有近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肚子饿的可以拿上饭卡去吃宵夜,姜安高一开学那段时间去吃了几顿后永远没去吃过了。她们课室在五楼,离饭堂有段距离,她就懒得天天晚上都跑下去就为了吃这么个宵夜,而且还特难吃。
蔡一拿着本语文练习册来向姜安问道题目:“姜安,你能跟我讲讲这个词语的词类活用吗?”说实话,他来得很不是时候,因为姜安要赶着把语文作业送去关姐那儿。
“抱歉啊班长,我要去趟关姐的办公室,我把我的练习册给你看看先吧”
“好,谢谢。”
其实这个词语,关姐在课上讲过,还当重点来解析了一番。她不知道班长是真的不会还是假的。
姜安礼貌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然后进去,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低,姜安没穿外套,也没穿长裤,凉飕飕地风刺激着她裸露的皮肤,不自觉地“嘶”了一声,很小声。
推门就看见了关姐坐着教训那个不省心的家伙。陈冬渔一脸松懈,完全是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在听关姐的训话。反而抬眼注意到进门的姜安,瘦瘦小小的,应该是被冷到了,他能感觉她进来的时候颤了一下,好像只受惊的兔子,好可爱。
陈冬渔懒洋洋地笑了笑。
“陈冬渔,你别不在意,这个作文是块大肥肉,你不能……”
“我就是不会啊,怎么办呢老师?”男生有些傲。
“怎么你就学不会,你妹妹杨梦舒就会呢?你别这个态度,我告诉你……”关姐皱了皱眉有些生气。
“那让她教教我呗,她语文拿奖,作文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陈冬渔懒散地指向抱着一沓作业的姜安。
姜安无辜脸。
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怎么又来折腾我,靠。
还没等姜安拒绝,陈冬渔又继续说:“老师,反正我这篇作文也是她改的,刚好就让她指导指导嘛,你看这评语,还夸我呢。”
关姐看了看评语,确实是姜安的字迹。她书法好,字当然写得不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出众又好认。
关姐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了。
“嗯,这样吧,安安,你来指导一下这个同学可以吗?就教教他最基本的东西就可以了,然后顺便讲讲他写的这篇作文,我现在要去开会,你看可以吗?”关姐向来都是很尊重姜安的想法。
姜安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去开会了,就只剩他俩,那家伙笑得更放肆了,伸出手摆出一副邀请她坐下来的姿势,就像是酒店门口那些迎客的服务员,但他跟服务员不同啊,他帅啊。
“请吧,姜老师。”
“谢谢陈同学。”姜安的回答也学他怪声怪气的。
惹陈同学笑了下。
“别笑了,蠢货。”姜安拿起他的作文本拍了下他的头,陈冬渔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殊不知这般举动竟有些暧昧,姜安赶忙扯掉手,有点无措,但陈同学的面色倒是波澜不惊。
这时蔡一又进了办公室,跟姜安打了个招呼问关姐在哪,姜安如实回答了。她不知道她和陈冬渔刚刚那个场景有没有被看到,她有些尴尬和不安。像是第一次偷东西而导致紧张的小兔子。
蔡一正准备离开,又转头回来问:“你们在这干什么啊?”还打算伸手拿起桌上的作文簿。
陈冬渔有些不耐烦,夺过自己的本子,压抑住怒火:“怎样?您还有事?”他单手托腮,手肘撑在桌面上,一副倦怠模样,眉峰上挑,一看是要赶人走的架势还带着点威胁。
蔡一认识他,理科成绩好得经常被其他老师表扬,还经常性拿奖,见面前这人不好惹,就留了句:“姜安,你的练习册我放你桌面了。”这话意图明确,是想表明他跟姜安关系还挺好,是这样没错吧?并且姜安本人听着这句话也觉得有些奇怪,没必要。
后来想想,她可能是,在偏袒陈冬渔?
而另一位心里虽怒,却还装作淡定地看着蔡一,脸色阴沉,满脸“还不快滚”的表情,仿佛他和姜安才是这办公室的主人,而这个后来的蔡一则是位不速之客。
两人相碰时莫名其妙摩擦出的火花,叫姜安怎么也看不懂。
陈冬渔转头,继续托腮,盯着姜安看,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吧,姜老师。”姜安承认他的声音真的很清澈,比她爱听的流行乐还要好听。
姜安低头开始跟他从作文最基础的东西讲起:“如果考议论文,你就直接套公式,开头名言,内容分三段,每段都是总结+分析就可以了,如果考叙述文……情感真挚就可以了,抓重点写……”
“那我这篇情感不真吗?”
“真。”姜安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陈冬渔勾唇,痞笑,满眼是星光。姜安被他笑得头脑冒热气。
“但你这篇是流水账。”
“怎么才不是流水账?”陈冬渔严肃地盯着她,姜安愣是被吓了跳,好认真…
“别废话。”
“?”
“就是叫你别写废话。”
“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废话。”
姜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知道这些都是他心底最真实真切的想法,但……她不想否认他的这些想法都是废话。
完了,脑子又乱了,真实的想法有错吗?没有错,但就是不能这么直白地写上去……
她顿住,在思考,陈冬渔就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他先开口打破这片沉默:“算了,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走吧,姜老师。”
“……”她不想拒绝。
七楼天台,门被锁上了,把手已经锈迹斑斑。
“门是锁的,这打不开。”
“把你头上那个夹子给我。”
“……”
姜安按他的话去做了,把自己头上那个低调的黑色夹子取下来给他。他接过,弯腰,低头,将夹子插进插孔里,顺时针转了两下,门很快就被开了。
天台没有灯,黑漆漆一片。
“走吧。”
“我觉得这样我们有点像……”
“像什么?”陈冬渔玩笑式地问。
“犯罪交易,间谍…”
陈冬渔笑她。然后用手擦了擦夹子,又重新帮她夹回去,他的手很热,碰上了姜安冰冷的额头,他垂眸看着她那乖巧样。
他们趴在天台的栏杆上,俯视着整个校园,有种说不出的胜利感。就这块栏杆上没有尘迹,他应该经常来。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可乐递了一瓶给姜安。
“陈冬渔,你吸烟吗?”姜安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吸。”他回答得很快。
姜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这么问,应该是想到一般的校园言情剧里酷酷的男主都要在天台上潇洒地吸烟,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你有想过长大想当什么吗?”陈冬渔没头脑的问。
这黑夜好像冲淡了他们的逻辑思维,让他们相互都缓缓脱下坚硬的披甲,不具防备。
“律师吧。”她也回答得很快。“你呢?”她继续问。
“医生。”他犹豫了一会儿。
“挺好。”
“你也是。”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人看似无聊的交心却让他们放松很多,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吹着凉爽的晚风,隔壁树丛后的宿舍楼被遮掩着,向前眺望是骄傲地矗立着的楼宇,商业街车水马龙,灯火通明,高楼大厦璀璨又耀眼。流光溢彩的夜里,梦想与希望在温暖的灯光中闪烁涌动。
他们俩那晚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是少年们对未来的期盼。那时的他们有多想快些长大,后来的他们就有多想回到从前。
聊了很多有的没的,只是那时天台上那个坚强瘦小的姜安不知道陈冬渔为什么想当医生,那个单纯干净的陈冬渔也不知道姜安为什么想当个律师。
姜安也了解了他是爷爷带大的,他的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离异,女儿也就是杨梦舒,判给了妈妈,他判给爸爸。父亲平时工作忙,就是爷爷带着。
虽说是分开生活,但是兄妹俩关系从小就好,分开的时候妹妹哭得死去活来,平时也经常见面,没想到高中又上了同一个学校。杨梦舒比他小八个月,古灵精怪的很,成绩也挺好。
后来聊着聊着,是陈冬渔先哭了,哭得很平静,不难看。他还是先褪下保护层,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姜安面前,慢慢暴露内心最软的地方。
姜安哄着拍他的肩膀。
“陈冬渔,虽然我们这么聊,其实挺有情调……感觉挺好的……”
“嗯。”
“但是……”
“嗯?”
“你不觉得很多蚊子吗?”话毕姜安伸手,抬起脚来,一巴掌打在自己大腿上,“痒死我了!”说完又是“啪”的一声。
陈冬渔被她逗乐了,揉揉她蓬松的头发,晚风抚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姜安笑了,恬静又温柔。她又灌了口可乐,爽快。喝完才见陈冬渔都快走到门口准备走了,她才赶急赶忙地收起可乐,顺便把陈冬渔的也帮忙拿上,喊道:“欸,你等等我呀!陈冬渔!”
“快点,腿短不知道跑快点是不是?”
???那个霸道恶少陈总又回来了?没变啊,嘴巴还是那么贱,姜安噘嘴,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刚刚还哭了个稀里哗啦的,转身就忘个一干二净了?小白眼狼。
“你骂什么啊?”陈冬渔似乎看穿了姜安的心理活动。
她也毫不掩饰:“骂你啊,爱哭鬼。”
陈冬渔一把勾过她的脖子,语气带着威胁,凶她:“小白兔,说谁呢?嗯?”陈冬渔的外套袖子磨得她脖子发痒,她是真的很怕痒。凭力气拗不过他,只得求饶:“哥,错了……”
“再喊一遍听听?”
“你别得意啊。”
“谁得意了?”陈冬渔捏了一把她的脖子,痒得姜安缩起来。
“没……没得意,哥哥,我错了。”姜安的那声哥哥,好听得像是石子投入湖水的叮咚声,让人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她不知道,那时他的龌龊心理在想,要是等他们再长大些,恨不得一口把这只兔子给吃掉。
其实陈冬渔也不太懂喜欢,可他就是很想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