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存按照计划每天都会来到卫翎的床边把朝上发生的大事告诉她,她昏迷的十日里听到的事情都和星琳那个倒霉蛋有关。
第一日:越竹开出以两座城池交换的条件归还星琳。
第三日:讨论了一日后,魔君不同意这个条件,越竹大庭广众之下威胁魔君如果不同意,就杀了星琳。
第六日:魔君觉得两座城池换回星琳不划算,但是如今又不能少了星琳,提出给西北诸部六百里的土地。越竹答应这个条件。
第七日:越竹交还星琳,率随从回西北。
至于这后面三日,大臣们争论是否继续和西北诸部打仗,是否继续由星琳带兵。
第一个问题当然是要打,朝廷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论军需论将士人数,他们可都是西北诸部的十多倍。
第二个问题才是大臣们争论了三日的大问题,有人认为他们在人数和军需上都占尽优势却被打败是星琳治军无方;有人认为如今无人可用所以只能由星琳继续带兵。
直到有人提出让赋闲在家的居罗领兵,殷柏才悠悠开口说继续由星琳带兵。
卫翎在心里对那个提出让居罗带兵的大臣翻了无数个白眼,殷柏怎么可能会让居罗领兵?居罗身世特殊,他比防着她还要防着居罗呢。
在殷震天之前,魔君之位和所有的部落首领一样是能者居之传贤不传子的,殷震天之前的那位魔君就是居罗的父亲弥傩。
弥傩和殷震天是一对好兄弟,都是魔界当时的翘楚。据说当年弥傩动了把魔君之位传给儿子居罗的心思,但是迫于压力他不敢将魔界的公天下变为家天下,所以他把魔君的位置传给了当时最负盛名的殷震天。
殷震天继位后果然大有作为,把魔界一切叛乱的部落收拾得服服帖帖,让整个魔界团结一心对抗天界。
后来殷震天被天界战神江靖打得魂飞魄散,他临死之前把魔君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除此之外还在魔君之下设置圣君一位让自己的义女担任。
那时,魔界众人个个以传贤不传子为正统。在新一代杰出的新人里只有殷桐和居罗能有担任魔君的本领,但是魔界从来没有过女魔君的先例,所以居罗担任新魔君的呼声最高。
谁也没想到,殷震天居然把魔君的位置传给了无战功无大作为的殷柏。
其实,居罗早就知道自己的呼声再高,殷震天也不会把魔君的位置传给他。因为殷震天知道弥傩有过传子的想法,所以一上位便立马将居罗派到边疆,美名其曰锻炼。那段时间是锻炼还是磨难其实只有居罗自己清楚。
殷桐通过十数场平叛的战争成为了殷震天的第一武将,她被派去平定洪时部落时第一次见到了居罗。
她闲来无事四处走走见到了在马厩边烂醉的居罗,那时她并不知道魔界还有居罗这样一号人。她问了原本就在那里驻守的小头领才知道这个人叫做居罗,原本是军队里的一名百夫长,因为渎职被派来养马。
她说:“所有人都在备战,他却在这里呼呼大睡,你们怎么不把他叫醒?”
那小头领说道:“属下不敢。”
殷桐问道:“为什么不敢?”
那小头领把居罗的身世告诉殷桐,末了还说一句:“他本事很大脾气也不小,谁叫醒他就会被揍。”
那时殷桐不解,问了句:“他本事很大,为什么从前只是一个百夫长?”
居罗听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冷笑道:“你去问问你的义父不就知道了?”
从那之后殷桐开始留意居罗,他总是喝得烂醉,醉了就随地睡。有一日那居罗竟然睡到了殷桐的帐前来,殷桐忙着排兵布阵累了一天,只想回帐中休息。居罗却大剌剌地堵在帐口,她只好把居罗挪一挪。
她刚碰到居罗,居罗便挣开眼睛说道:“如此布阵,必输。”
殷桐可是不败的神话,她一听居罗这样说心中不服,把他抬进帐篷里泼了几杯凉水叫他清醒,问道:“我从未输过,你怎么说我必输?”
居罗擦了擦身上的凉水,说道:“种树养花还讲究因地制宜,打仗更不能一层不变。”
殷桐有些不服,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排兵布阵,从未输过。”
“洪时部落在山中生活,与你从前遇到那些住在平原的部落不同。他们更擅长借山势地形作战。”
殷桐也知道这一点,她心想按照从前的方法强攻,洪时部落也难以抵挡,只是这样一来损失巨大。居罗一直驻守此地,应该对于他们是很熟悉的,说不定他有什么一击必胜的方法。
殷桐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居罗白了她一眼,起身要走。
殷桐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肯定知道。”
居罗比她高出半个头,他看着殷桐说道:“知道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殷桐说道:“只要你把方法告诉我,管用的话我让你当我的副将。”
居罗是个骨子里带着骄傲的人,他说道:“不必了。”
殷桐问道:“难道你想一直当个马夫吗?”
她这句话戳中了居罗的心事,他说道:“我不喜欢被人指挥。”
他的确是不喜欢被人指挥,所以才会被人说是渎职派他当个养马的马夫。即便是成了军帐里最低微的人,他也是不愿意被人差遣的。反正他已经没有什么官职能降的了,别人见他本事大来头大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殷桐叫了声好,她见过的那些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有点怪。她说道:“我们换一下位置,你来带兵打洪时,我来养马。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军营之中没有人敢管我,自然也没有人敢管你。”
居罗有些吃惊,随即快速平静下来,他说道:“你义父让我来当个小小的百夫长,你怎么敢让我顶你的位置带兵?”
殷桐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若他心中不满只管找我家就是,我不能失了你这个人才。”
居罗伸了个懒腰说道:“我这法子冒险的很,我不是没和从前的将领说过,他们说我是毛头小子不肯信我,你怎么就这么信我?”
殷桐说道:“他们若是在我面前说出种话来,我定是给他们一顿鞭子尝尝。你是毛头小子,我是黄毛丫头,他们那群老东西要是真那么能耐怎么不把那些部落收了?怎么轮得到我这黄毛丫头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居罗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道:“你怎么比我还自负?”
殷桐说道:“这并非自负,我只是就事论事。怎么样,我方才说的你愿不愿意?”
居罗说道:“互换就免了,我只当你在说笑。你这番话落到你义父耳朵里,咱俩谁都不好过。我当你身边的副将,鞍前马后。”
殷桐问道:“你不是不愿意受人指挥吗?”
居罗迈起步子朝帐外走去,边走边说:“你与旁人不同。”
殷桐追出叫道:“明日别喝酒了,和我一起去列军布阵,择日进攻。”
直至今日,居罗仍然怀念那一场战役。那是他第一次带兵打仗,也是让他一战成名的战争。殷桐让他不再是那个终日醉酒的马夫,也让他变成了赋闲在家饮酒为乐的居罗。每每酒至半醉,他都心中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殷桐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殷震天提防居罗,殷柏对他也是同样的提防。更何况居罗跟着殷桐的这些年有了极高的声望,又是当年呼声最高的魔君人选,殷柏怎么可能会让居罗手握兵权呢?
殷桐失踪的八百年里,居罗每日躲在家中饮酒,对外切的一切不闻不问。殷柏看在眼里,心里怨他只认圣君不认他这个魔君。但是如果他知道另外一件事情,心中一定会更不喜欢居罗吧。
此事还要从殷桐在西北部落的时候说起,那时她身边只带着居罗一人探访。他们光明正大地亮出自己身份进入部落,发现大家其乐融融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殷震天一心要他们臣服,早就在部落外三十里的地方备下大军,如果殷桐传来的不是他想要的消息就立即一举歼灭。
殷桐和居罗在西北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越竹。他们刚到能力,就看见一个貌美少女骑在一匹发了狂的马上面无表情。
殷桐匆匆看了一眼就对居罗说道:“她的马发了狂,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她?”
居罗看着那少女,嘴里对殷桐说道:“不是她的马发了狂,而是她在训一匹好马。”
她看了去,果真如此,那少女骑的是一匹难得的灵马。这灵马的性子烈得很,很难驯服,如果有人能将它驯服,它这一生就只会跟这一个主人。若想驯服了这马,必定要骑上它的身子,等它跑累了才愿意屈服。
他们两个都没有过这样上好的灵马,心知这样烈的马光是骑上去已经废了很大力气了,那少女能骑上去已经是不简单的了。他们都对这少女感到好奇,所以在一旁静静地看那少女如何驯马。
那马跑得飞快,似乎是想借此把少女颠下身去。那少女一看便知是驯惯马的,只见她清瘦的身体跟着马儿的身躯起伏,并没有被它颠下去。
马儿很是机灵,它见不能把人颠下去便突然转头,想把少女甩下身去。那少女纤瘦,果真被那马抛得半个身子离了马身。
居罗暗叫了一声不好,谁知那女子一手抓紧马鬃一脚挂在马背,自己悬在马腹上,并没有掉下马来。她一手一脚猛地发力,又重新坐回了马背上。
那马心中不服,跑得更快乐,少女稳稳地坐在它的背上。跑了两个时辰,那灵马终于服了那少女,慢慢听下脚步来任由少女抚摸它的鬃毛。
居罗对殷桐说道:“她看起来比你飒爽不少。”
少女专心驯马,这时才发现了一男一女正在远处的小丘上看着自己。她纵马上了小丘,问道:“而为看起来眼生,是哪里来的客人?”
殷桐答道:“我们是魔君手底下的人,想求见西北诸部的首领。”
西北的诸多部落从前常年战争,后来终于出了一个英雄把诸部统一,从此以后诸部只有一个首领,这位首领规定从此以后首领要从各部的少年英雄里选出。如今他们要见的就是西北诸部的第三位首领。
女子面无表情问道:“你们要见首领做什么?”
殷桐说道:“我们是最敬重英雄的,听说首领是为大英雄,所以特来一见。”
少女思考了一番,说道:“我们是最好客的,既然你们是来见我父亲的客人,请随我回去喝杯酒吧。”
殷桐惊喜道:“你就是首领的女儿?”
少女道:“我叫越竹,你们叫什么?”
殷桐说道:“我叫殷桐。”
居罗接道:“我叫居罗。”
越竹点了点头说:“原来你们就是不败的神话和少年将军。”
殷桐当时还没遇到十将军,身边只有居罗一人。他们一起打过不少仗,越竹听说过他们的大名并不稀奇。
越竹问道:“你们不是带着大军来的吧?”
殷桐赶紧说道:“没有,没有。”
“开个玩笑,走吧,带你们见我父亲。”她连开玩笑的时候也是冷若冰霜。
她一拍刚训的马儿,马儿一声长啸,将殷桐和居罗的马儿吓退了几步。
她解释道:“这是野马里的马王,蛮横些。”
居罗心道:“原来是马王,难怪驯起来这么费心思。”他正想这问题的时候,殷桐和越竹的马已经走在他前面了。
越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快点。”
殷桐和居罗都不知道这位冷若冰霜的驯马少女竟然在此时爱上了居罗这位少年将军。如果不是她让居罗为首领和越竹画像,越竹一定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那时殷震天催得紧,殷桐刚要给殷震天写信说西北诸部并无不轨之心时,居罗阻止了她。
“你义父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殷桐知道义父想要什么,西北诸部并无造反之心也无臣服之心,她本打算只告诉义父西北诸部并无不轨。
居罗说道:“虽无不轨,但若他们不臣服,三十里外的大军迟早踏破了这片土地。”
殷桐说道:“难道你想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居罗想了想说道:“各部首领表示臣服都是将自己与继承人的画像送给魔君,我们偷偷把他们的画像给了你义父,说不定他们能逃过一劫。”
殷桐也觉得有理,便让居罗作画。居罗是个有本事的将军,也是个能手绘丹青还过目不忘的人,他凭借着这些日子和首领相处的记忆画出了首领的画像。
殷桐举起画像说道:“威武中不失仁慈,的确像首领。”
他提起笔要在纸上画出越竹的模样来,却怎么也画不出。殷桐问他为什么画不出,他有些害羞地说道:“我平日里不敢多看越竹姑娘,所以此刻画不出来。”
她想了个办法,第二日撒谎说自己有心事约越竹、居罗一同散心。她私下叮嘱居罗要多看越竹两眼,回去之后一定要画出来。
居罗平日里是个聪明人,如今看起姑娘来直勾勾地盯住人家,毫不隐藏。越竹想不发现他盯着自己看都难,她问:“你看我干嘛?”
殷桐心想这个居罗怎么这么傻,怕是要坏了好事,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
居罗说道:“越竹姑娘,我和殷桐再过不久就要回去了,想偷偷留下一张你的画像做留念。”
她看了一眼居罗的脸,好真诚的一副表情,连她差点都信了。
越竹说道:“想画就画,偷偷摸摸干什么?我就站着让你画。”
殷桐心中对居罗是一番称赞,想不到啊,这样都能骗过她。
居罗说道:“笔墨如今不在身上,我们回到住所就画怎么样?”
越竹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居罗刚画了一副越竹的画像,殷桐立马凑过来看,称赞道:“越竹生得好看,你画得也好看。”
居罗却摇摇头说道:“少了些神韵,画不出越竹姑娘身上的飒爽灵动。”
殷桐想不明白,不过是拿来应付义父的画,他这么讲究做什么?她转念一想或许是他们文人雅士比较讲究吧。
越竹说:“我方才坐着不动,看起来有些呆板吧?”
殷桐道:“听说越竹的擅舞剑,你画她舞剑的样子如何?”
居罗笑道:“那自然是极好,日后拿出来回忆时便能看到越竹姑娘那灵动飒爽的模样跃然纸上。”
越竹却说道:“不如我跳舞吧。”说完便翩翩起舞。
她一曲舞毕,居罗的画也画完了。殷桐看着纸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哪里有居罗方才说的灵动飒爽?她分明看见少女眼中似水的柔情。居罗明明想要的是灵动飒爽的效果,如今却和越竹一起称赞那副柔情少女起舞图画得好。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河边洗衣服的阿婆说过,西北诸部的女子只在心爱的男子面前起舞……她看着越竹,明白了她为何满眼深情。
卫翎躺在床上,心想居罗也是喜欢越竹的吧,他后来没有把那幅越竹起舞的图拿出来让她给魔君送去,而是拿出了第一幅他们都觉得不好的画像。这画像不知在何等的机缘巧合之下落到了殷柏的手里,越竹成为了这位新任魔君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居罗的确是知道越竹对自己有意的。纸包不住火,他们偷送画像的秘密被殷震天送来的归顺封赏戳穿了。
首领和越竹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们一听来使说什么臣服、画像的词语就知道了魔君是以为他们臣服了,不用想定是殷桐和居罗干的。首领把他们当做尊贵的客人,而他们却这样对自己,心中十分生气。
越竹一听画像二字更是生气,立马来到了居罗和殷柏的住处质问他。她一开口没有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而是问居罗:“你把我起舞那幅画给你们魔君了?”
居罗一听便知秘密被戳穿了,他也没有立刻解释,而是马上拿出那幅越竹起舞的画像说道:“这是我与殷桐向你要来的留念,怎么会给别人?”
那时的殷桐不知二人言语中夹带着什么,心中庆幸居罗没有把起舞的画送出去。
越竹见了画像似乎有些放心,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居罗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越竹。殷桐在一旁听他说自己义父的坏话,却不能反驳,毕竟这件事情她也有份参与。
越竹听罢,骂了句:“他怎么如此霸道?”
殷桐觉得在这里听他们骂自己的义父,心中不好受,于是找了个借口出去走走。她走了一圈回到住处时,无意中听见居罗和越竹的对话。
“我是个备受猜忌的少年将军,这条命还能有多少天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越竹说道:“好,我知道了。那副画像你烧掉吧。”
她站在门口看见越竹在屋子里跑了出来,她跑过她身边时不经意间二人有了对视,殷桐第一次见到越竹眼中泛着泪花。
卫翎心想:“当年似懂非懂的事情,如今竟然全懂了。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我们都身如浮萍,居罗和越竹还能成眷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