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回安宁府,他就吩咐楚墟赶紧前去和昭安排,既然他在衙堂之上那么说了,那现在就势必要找出那个替辛吟姝作证的家仆来。他让楚墟去和昭找个可靠的人来假扮这个家仆,势必要让辛吟姝赢了这一仗。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楚墟领他的命走后不久,燕珠就来了。
喻景言在香雅诗轩里与她见了面。
燕珠是略低着头进的门,跨过门槛之后才稍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的喻景言。她的表情漠然,唯有眼睛里带着深沉的情意。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漠然的神色里,都是浓重的悲伤。
“安宁将军,让旁人都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她的语气里也带着浓浓的冷漠,喻景言不知道,他在衙堂上一味的维护辛吟姝的行为把她深深地伤害了,她的的确确是燕侯遗女,她想证明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错?可是这个人,这个她喜欢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为了另一个女人,否认、刁难她,她如何能不心碎?
而她的心碎,只能用强硬的漠然来筑起一道外壳,将它保护起来。
喻景言知道燕珠突然来一定是有事情,便一侧头,示意他们都下去。
“有什么事你说吧。”待房门关紧,四下已无人的时候,他态度并不和缓地开口。
然而燕珠的下一个举动却令他惊诧不已——她突然伸手解开束衣的腰带,再把衣领往下猛地一扯,露出亮白娇嫩的肌肤。衣领正好在她胸前顿住,虽没有太多春光露出,但这个模样让人看到,也会被误认成是失了清白。
“你干什么!”喻景言大惊,急忙把头往侧边一撇,不去看她。
燕珠指着自己锁骨下那一个奇怪的胎记,相当明显的一个胎记,几乎恳求地说:“宁居安,就此收手吧,我才是真正的燕侯遗女,那个燕姝你是救不了的!你看看这个胎记,我告诉你,我是由和昭有名的产婆坊里的产婆接生的,由那里的产婆接生的孩子,但凡身上有明显的特征,都会被记录下来,都会被永久保存!只要我把这件事一说,让人现在就去那个产婆坊里查,谁才是真正的燕侯遗女便会一清二楚!”
“还有,我在和昭生活了有二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自然有和昭的人认得我。你说,我现在和那个燕姝一起去和昭,是认得我的人多一些,还是认得她的人多一些?”
这些话,明明可以底气十足地说出来,可是在她口中,她看着喻景言的侧脸,语气竟有些委曲求全。
是了,她也不想把这些事都说出来,是宁居安逼她的,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燕侯遗女的身份,可他为什么要诬陷她?难道为了那个女人,他连是非黑白都不管了吗?这样想着,一股酸涩就涌上了心头。
喻景言沉默了良久,听了她的话,他便明白,要想证明辛吟姝是真正的燕侯遗女实在是太难了,毕竟面对的那一个是真正的燕侯遗女,她身上有在和昭生活了多年的气息,她在和昭留下的痕迹,她那些关于和昭的记忆和证据……实在太多了,没有谁能把一个生生的活人说成是假的,也没有谁能把如星星般多的痕迹一个一个去熄灭——如果燕珠不松口,辛吟姝必定在劫难逃。
“你先把衣服穿上。”隔了许久的沉默,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燕珠将衣服向上提的时候眼泪就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有落在她那块明显的胎记上的,竟有些像落在枯荷上的露水。
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声线凄婉:“宁居安,你知道吗,其实在南韵宫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她已将衣服完全裹好,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过几句话府功夫,就已泪流满面,“一个多月前,我还没能进皇宫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无处可去,便在上京城里瞎转悠。我记得,那天的月光好亮,那月亮又大又圆,我就看着它一直往前走,也不管前路是哪里。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你站在屋脊上,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目光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那个时候,虽然你的眼睛没有看我,但我却觉得它好亮,比旁边的月亮还亮。原来人的感情那么奇怪,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却在那一刻,被一种叫喜欢的感情将心填得满满的。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叫你,问你名字的时候,你就飞走了,你沿着连排的屋脊向远处去,你连有个人在看你都没有发现。”燕珠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她说得越诚恳,眼泪便越汹涌。
喻景言始终沉默着,他聆听着这个并不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故事,头一次面对一个因他而泪流满面的女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如果是辛吟姝这么说,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也许会深情地说一句:“别哭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又或者开玩笑地来一句:“瞎哭什么?你都是我的人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可是,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燕珠。于她,他可能是心中沉重的分量,可于他,她只是偶然沾在肩膀上的一片羽毛,他拍拍肩膀将她扫落,还要皱着眉头嫌她惊扰了他和他的爱人美好的时光。
喻景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撇,这个时候他还想起了辛吟姝,是不是太伤人家的心啦?除了那嘴角的稍动,他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即使燕珠对他死去活来地表白,他依旧可以很理智地和她保持距离。
燕珠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愈加凄然:“后来,我就时常能梦到你,梦到那个夜晚,那皎洁的月光,你像个神仙似的,”她说到这儿,哧哧地笑了两声,“只是在我眼中停留了片刻就不见了。想的多了,我就开始怀疑那是不是真的是梦,要不然为什么我没有再看到你,要不然为什么我走遍了上京也没有能再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