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让她看见星象图?她又为何如此惊恐?她手上的星象图,是谁画上去的?层层谜题,铺展开来,此刻,谁的心最痛?
二零零七年五月,毕业前一个月,南京医药大学女生宿舍四楼。
整个宿舍楼阴沉沉的,一片死寂。月光透过梧桐叶的树枝儿,斑驳斜射,飘逸而来,洒落在楼道里,给暗夜留下了一丝悬念和神秘。
南京的初夏已经很热了,蚊子在黑夜中舞动着疯狂的翅膀,飞来飞去的,在高空中盘旋。403室的女生们,一个个穿着花睡衣,酣态可掬。她们的睡姿五花八门,有的横着身体,像只螃蟹张牙舞爪;有的趴着身体,像只可爱乖巧的小猪;有的仰着身体,像只慵懒闲散的小花猫。
这些女生,全部带着儿童时期养成的生活习惯,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恣意地横行霸道。
靠近窗边的床位是刘幻琳的,她是安徽马鞍山人,今年刚满二十三岁。她的身材高挑,胖瘦均匀,身高偏中上,皮肤微黑,性格比较粗犷,是一个直爽的人。
自从十八岁那年高考离开家乡,刘幻琳已经在南京医药大学生活了五年。五年来,她已经把宿舍当成了自己的家,把这里的五位同学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妹。
五年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还有一个月,刘幻琳就要大学毕业了。昨天,是她的生日,宿舍里的五个死党一起为她庆生。她们在学校附近的饭店里,弄了一个小型饭局,大家喝了很多干红,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几个人才回宿舍,又继续闹了一阵子,再各自上床睡觉。
刘幻琳睡觉一向很沉,经常是倒下就睡,一觉睡到天亮。也许是昨天晚上干红喝得太多的缘故,夜里十二点,她起来小解过一次。现在,是凌晨三点,睡梦中的她,再次被一阵悄然袭来的尿意憋醒了。
朦胧中,刘幻琳从上铺爬了下来。月光跟随着她,渐渐移到地面上。她穿上塑料拖鞋后,一时没有站稳,身体俯冲下去,倒向睡在下铺的陈晓芸身上。
“谁呀,那么晚了,想压死我啊?” 陈晓芸闭着眼睛,含糊地咕噜了一句。
“是我,对不起,尿急。” 刘幻琳迷细着眼睛,转身往门外摸去。
陈晓芸翻了一个身,接着睡去了。夜,很快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刘幻琳穿着一件连体粉红色睡裙,独自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离女生宿舍不远,最快一分钟时间也就到了。走廊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阴森而恐怖,带着黑夜的寂静和无声。
刘幻琳脚底的拖鞋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一直回荡着,声声脆响,仿佛黑夜里的一串串清脆的响铃声,不断地敲打着地面。刘幻琳实在太瞌睡了,此刻,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着。
刘幻琳感觉脚下的路,一直在延伸着,直到走廊的尽头。最后,她的双脚终于停留在厕所门口。厕所的门关着,刘幻琳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她一直处在迷蒙中,整个人也是半清醒的状态。因为尿急,膀胱满盈,她推开厕所门,直接上了蹲坑,提上睡衣裙,拉下内裤就开始撒尿。
突然间,“梭梭”两声,一个不明物体,带着一阵风声,从刘幻琳的头顶上飞跃而过。刘幻琳本能地“啊”了一声,顿时,尿意全无。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惊恐地向头顶望去。
头顶上,是一张横空飞来的星象图,直插在飞镖上面,经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稳稳地落在厕所的门上。刘幻琳惊诧万分,瞪着双眼,提起内裤,猛地从坑位上站了起来。裤裆里,是滴答的尿液,像无尽的泉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图、图、星象图……” 刘幻琳语无伦次,踉踉跄跄地冲出厕所门外。
厕所门外,没有半个人影。刘幻琳惊恐万状,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着回到了403室。
403室一片死寂,六张床铺,五张全部睡满了人。
“图、图、我看见了那张星象图……”刘幻琳一口一个“图”字,声音充满了恐惧,接着,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瘫倒在陈晓芸的床边。
“刘幻琳……” 黑暗中,陈晓芸猛然听见动静,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其他四张床铺上的人,全部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快开灯,看看什么情况?”
很快地,宿舍的灯拉开了,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刘幻琳像一摊烂泥,流着眼泪,坐在地上。
“怎么了?” 对面下铺的黄欣茹从床上跳了下来,奔到刘幻琳的面前,拉着她的睡衣,焦急地问。
“图,图……” 刘幻琳一边说,一边莫名其妙地哭泣。
“什么图,你把话说清楚了!” 黄欣茹把刘幻琳从地上拉了起来。
“图,厕所里的星象图……” 刘幻琳说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星象图?”陈晓芸坐在床上,看着刘幻琳,疑惑不解。
“厕所里哪来的星象图?刘幻琳,你是不是看花眼了?你不会是给昨天晚上的干红浇糊涂了吧?” 黄欣茹越来越不明白。
“我没有看错,是一张星象图,和解剖教研室那具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一模一样。” 刘幻琳心有余悸,双眼充满了惊恐。
“什么,你说什么?刘幻琳,你不会是做梦吧?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飞到厕所里去呢?我不相信!” 黄欣茹说什么也不相信刘幻琳的话。
“我是说,厕所里的图,和男尸手腕上的图形一样,不信的话,你们去厕所门上看看就知道了。” 刘幻琳说完,有气无力地倒在陈晓芸的床上。
“真有这样的事?陈晓芸,我们一起去厕所看看。”黄欣茹说到做到。
“好,去看看再说。刘幻琳,你没事吧。你先躺在我的床上,一会儿回来,我去你的上铺睡好了。” 陈晓芸说完,把被子盖在刘幻琳的身上,转身下了床。
五个女生,一阵风似的跑出403宿舍,身后,空荡荡的一片。
宿舍里,只剩下刘幻琳一个人,她越想越怕,最后,把被子全部蒙在自己的头上。走廊里,五个女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们不约而同地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黄欣茹是内蒙古阿尔山人,天生的急性子,想什么就会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她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八,在几个女生里,充其量也就排在中下等位置。她唯一的优点是皮肤白净,头发黑,眉毛浓,嘴唇薄,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那种豪爽气质。
黄欣茹走在最前面,大大咧咧的,不修边幅。陈晓芸跟在后面,心里疑惑重重。不到一分钟,五个女生全部到了厕所,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
厕所门和平时一样,是关闭的。门头很干净,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甚至找不到一个脏的手印。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全部愣在那里。
“我说刘幻琳今天一定是中邪了,你们看,星象图在哪里?门前,门后,门前门后都没有啊?” 黄欣茹指着厕所门,大声说。
“是啊,我看也是,刘幻琳一定是昨天晚上喝高了,出现幻觉,思维功能严重紊乱中。” 陈晓芸胆子比较小,远远地站着。
“怎么没有图啊,真是的,什么也没有,看来刘幻琳是骗我们的。”另外几个女生走进厕所,东张西望一阵,接着开始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安静点,不要吵醒其他宿舍的人。走,我们回去吧。” 黄欣茹一边说,一边劝大家回宿舍。
五双拖鞋,同时在地面移动着,声音响彻在走廊里,像一首黑夜的交响曲,越传越远。回到宿舍后,黄欣茹一眼看见刘幻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幻琳已经回到上铺,瞪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宛如木头人一样。
“刘幻琳,你刚才真的看清楚了吗?厕所里什么也没有啊?更不要说那张星象图了?” 陈晓芸回到自己的床上,望着上铺的刘幻琳说。
“千真万确,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不会错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真的好怕!” 刘幻琳说完,又哭了起来。
“好了,不要哭了,那图又不会把你吃了,怕什么?” 黄欣茹坐在自己的床上,斜着眼睛,看着刘幻琳。
刘幻琳满面泪花,一脸的恐惧表情。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刚才厕所的一幕仍然历历在目,惊起她内心的波涛涟漪。
“我不明白,那图为什么偏偏冲着我一个人来?” 刘幻琳一边说,一边哭,声音越来越嘶哑。
所有的人,都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揪心的哭泣声,从刘幻琳的那个角落里传来。
每个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既不能肯定星象图的真,也不能否定星象图的假。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过,让所有人疑惑的是,刘幻琳的表情那么绝望,那么伤心,一切似乎又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关灯睡觉,明天再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灯很快被拉灭了,宿舍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中。
次日清晨,403室所有的女生全部起床了,只有刘幻琳还沉沉地睡着。每个人的下床动作都很轻,很自觉,仿佛怕惊动刘幻琳的美梦似的。
403室的女生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五年,她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就和一个家庭里的所有成员一样,只要一个人病了,不舒服了,或者遭遇意外了,其他的人都会给予充分的理解,尽量不去打扰她,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还她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直到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本来,昨天晚上几个女生已经相约好了,趁着毕业前夕到东郊风景区中山陵好好玩一玩,拍些照片,做个纪念。毕竟大家在南京读书生活了五年,毕业后,各自劳燕分飞,就是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现在,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所有的人措手不及,大家玩的心情显然被破坏了。去大食堂吃早饭的时候,陈晓芸一直闷闷不乐的。
“我在想,如果昨天夜里刘幻琳真的在厕所里看见过星象图的话,那么,那张图为什么不翼而飞。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把图拿走了?或者说,被谁发现后随手撕了?扔了?丢弃了?” 陈晓芸手里拿着一只花卷,咬了一小口。
“有道理,看刘幻琳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有八成的可能证明她见到了那张星象图。现在的问题,是谁把星象图弄到厕所门上去了?又为什么偏偏让刘幻琳给看见了?” 黄欣茹若有所思,越想越不对劲儿。
“是的,说的没错!你们也许都忘记了吧,刘幻琳是第一个发现无名男尸手腕上星象图的人。现在,估计人家正在追杀她呢。”张曼丽喝了一大口稀饭,在一旁插嘴。
“不要瞎说,刘幻琳平时为人不错,性格又好,从来没有和谁结过梁子,谁会追杀她?杀她对谁都没有好处。而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在医药大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人人皆知的东西,传闻很甚。至于谁先发现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陈晓芸推翻了这种假设。
“陈晓芸,我觉得张曼丽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先发现和后发现,结果是不一样的。还记得刘幻琳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永远不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黄欣茹的胃口一直很好,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她的食欲,她现在已经吃完了,在看大家吃。
“记得,那句话刘幻琳昨天晚上在生日饭局上还说过。” 陈晓芸掩住鼻翼,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刘幻琳现在还在宿舍睡觉,那我们今天还去中山陵玩吗?快毕业了,再不玩就没有机会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来南京呢?” 杨水仙很胖,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狼吞虎咽着。
“你就知道玩,宿舍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心事去玩?你怎么不一口把自己撑死啊?” 张曼丽看着杨水仙的吃相,揶揄了一句。
“我怎么了?你是南京人嘛,当然不比我这个江西九江来的外地人了。我在南京苦读五年书,连夫子庙都舍不得多玩一次,每次玩了不就是两个字:花钱。现在,不就是想看南京最后一眼吗?毕业后,南京就没有我的发展空间了,肯定回江西了。工作后,要谈对象,要结婚,还要生孩子,我就是长十个翅膀,也飞不过来的。”杨水仙长相比较粗,人也没有什么心计,说完拉倒。
“大家不要吵啦,依我看,还是吃完早饭后,我们先回宿舍看看刘幻琳,如果她的情况还好的话,我们大家再一起去中山陵玩。刘幻琳是马鞍山人,虽然以后来南京很方便,但是,碰到大家在一起的机会还是很少了。”陈晓芸心思比较细腻,考虑问题一般比较周全,她在宿舍说话,还是具有一定权威性的。
“那好吧,快吃,吃完了,我们一起回宿舍看看她。” 韩学亦点头称道。
几个人唧唧喳喳一阵,继续吃饭。吃完饭后,陈晓芸去窗口给刘幻琳打了一份早饭,接着,大家一起回头到宿舍去。
推开宿舍门,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上铺空着,刘幻琳已经不在了。陈晓芸把早饭放在桌上,攀着扶手,急忙爬到上铺。
上铺很乱,被子零散地叠放在一起,一条潮湿的内裤随意地丢在枕头边,带着一股隔夜的尿臭味道。刘幻琳一向是个干净人,从来没有这样马虎过,竟然把脏内裤扔在床上了。
“真臭,刘幻琳不是这样的人啊,连换了内裤都不知道洗,而且,人也没了?” 陈晓芸说完,顺着扶手退了下来。
“什么,太奇怪了,刘幻琳会去什么地方?会不会在厕所里啊?” 黄欣茹第一个想到厕所,说完转身朝厕所跑去。
经过黄欣茹的提醒,所有的人一起跟着跑出了宿舍,全部往厕所冲去。黄欣茹跑在最前面,陈晓芸跟在后面。走廊很空,因为面临毕业,很多学生已经从宿舍里搬出去了,有几间宿舍甚至挂上了门锁,贴了封条。
到了厕所,黄欣茹按捺住急剧起伏跳动的心脏,轻轻推开门。门很重,仿佛被什么东西拖住了,推了半天也没有推开。
“这门怎么那么重?是不是挂了什么东西?” 黄欣茹一边推门,一边嘀咕着。
“怎么会呢,你带点劲儿。” 杨水仙身体胖,劲儿大,冲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啊……刘幻琳!” 厕所门推开后,黄欣茹第一个走了进去,突然,她倒退三步,破开嗓子,没命地叫了起来。
“刘幻琳?她怎么了?” 陈晓芸站在门外,跟着叫了一声。
“刘幻琳吊在门后,死了!” 杨水仙跟进去看了一眼,接着从门后探出脸,朝外面喊。
“赶快报警,打110.” 张曼丽比较冷静,拿出手机,立即拨打110.
“快,谁去男生宿舍,把柳非童叫来。” 黄欣茹逃出厕所,指着男生宿舍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
“我有柳非童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陈晓芸掏出手机,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电话响了两声后,很快就接通了。
陈晓芸紧张地拿着手机,双手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她不敢靠近厕所半步,远远地站在走廊里。
“喂,是柳非童吗?” 陈晓芸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因为哆嗦已经变了声。
“是我,什么事儿?” 柳非童刚刚起床,牙还没有刷。
“我们403宿舍刚刚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立即过来一下,好吗?” 陈晓芸没有披露刘幻琳的死讯,她怕柳非童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的,我马上就过来,等我。” 柳非童发现陈晓芸的声音很急,没有敢怠慢,穿了一件T恤,套了一条长裤,扭头就朝女生宿舍方向跑去。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相隔一栋楼,柳非童连奔带跑,花了五分钟就到了女生宿舍。他一把推开403宿舍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很冷清,上、下铺没有一个人。柳非童满脸疑惑,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身后走了过来。
“请问,女生宿舍的厕所位置在什么地方?”一个年龄大约二十多岁的警察问。
“喏,就在那边!” 柳非童背对着警察,头也没回,随意挥了挥手,指向女厕所。
“谢谢你!”年轻警察道了声谢,一行人全部往女厕所方向走去。
“警察?出了什么事?!” 柳非童带上宿舍门,转过身,猛然看见身后的一班子警察,不由惊叫起来。
柳非童立即跟在警察后面,快步冲向女厕所。现场乱纷纷的,全部是403宿舍的女生们,还有几个外班级的女生。所有的人几乎都站在厕所门外,面部表情苍白,似乎给吓得不轻,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厕所。
“现在清场,请大家配合一下,无关人员请立即离开现场,一起往后退。”两个年轻男警察挥舞着警棍,把人群往外推。
在距离厕所五十米以外,很快划出一道警戒线,一根红绳子拉在中间。包括柳非童在内的很多女生,全部划出了线外。只有403宿舍的女生们,因为离厕所近,而且和案情有部分关系,全部站在线内。不过,离厕所也有四十米远的距离。
“出了什么事,陈晓芸?” 柳非童站在线外,对线内的陈晓芸喊。
“刘幻琳没了!” 陈晓芸看了柳非童一眼,不得已说出了实话。
“什么,刘幻琳没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柳非童很激动,一头冲进警戒线内。
“赶紧回去,站着别动!警察正在办案。” 陈晓芸一把拉住柳非童,柳非童挣扎了几下,身体给一个年轻男警察挡回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陈晓芸,你确定是刘幻琳吗?你看见了,真的是她吗?” 柳非童抑制不住狂噪的心,继续问陈晓芸。
“黄欣茹亲眼看见的!” 陈晓芸脸色很不好看,灰白惨淡。
“不会,我不相信!昨天晚上她生日,我还看见她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夜,说没就没了?” 柳非童捶胸顿足,目光里充满了丝丝疑虑和惊恐。
这时,一阵骚动声从厕所里传了出来,两个年轻男警察一前一后,抬出了刘幻琳的尸体。尸体看上去已经僵硬了,刘幻琳的舌头伸在嘴巴外面,露很长的一段,很吓人,一双眼睛瞪得像两只龙眼,眼泡浮肿着,带着惊恐的表情。
现场的女生们看见刘幻琳的尸体,全部倒退三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死亡离她们并不是很远,昨天的活人,转眼间便成了一个死人。没有预感,也没有任何可以说出的理由。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很多女生胆怯地低下了头。403宿舍的女生们顿时哭声一片,她们泪流满面,心疼而又胆怯地看着刘幻琳的尸体,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警察随手掀起白色床单的一角,盖住刘幻琳的脸。柳非童站在线外,看着心爱的女友僵硬的尸体,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的死亡已经成为一种不争的事实。他的思维很快凝固了,头脑里反复出现的只有刘幻琳僵硬的尸体。
“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了!刘幻琳……” 柳非童绝望地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警戒线内。
“把这个男生给我拖出去!”一个警官模样的男人对身边的警察命令道。
“是,王队长。”两个年轻的警察立即走了过来,把柳非童推出了警戒线外。
“不要推我,我是她男朋友,让我再看她一眼。” 柳非童声嘶力竭,奋力挣脱两个警察。
“让他进去!”那个叫王队长的警官,看了看柳非童,示意两个警察放手。
两个警察放手后,柳非童立即冲到了刘幻琳的身边。刘幻琳的身体平躺在白色帆布上,没有一丝生命的活力,柳非童强压住内心的悲痛,伸出右手,帮她合上眼睛。
柳非童的悲伤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一直看着刘幻琳,依依不舍,他第一次尝到了阴阳两隔的悲哀和无奈。他慢慢拿起她的手,那双手冰凉透骨,没有一点温度。握在手里,寒在心头。
柳非童的目光停留在刘幻琳那双失去温度的手上,他轻轻地伏下身体,把嘴唇靠近它们,拿起来,亲吻着。突然,一个陌生的星象图,映入他的眼帘。
星象图隐藏在刘幻琳的左手心里,如果不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那个图形是用黑色签字笔,一笔头画上去的,中间没有回笔,画得很细致,也很小巧。
柳非童看了看四周,所有的警察都在厕所里,忙着采集现场指纹,提取现场有价值的线索,没有人顾及他和死去的刘幻琳。他悄悄拿出手机,打开拍照系统,背对着厕所和警戒线外的女生,偷偷地拍下了星象图。
“好了,看完人,你可以离开了。”那个叫王队长的警官,听见厕所门外手机“喀哒”一声响,警觉地走出厕所,对柳非童的背影喊道。
“我想多陪她一会儿,可以吗,警官?” 柳非童迅速把手机塞进旅游鞋里,蹲在尸体边没有动。
“你好,我是南京南中区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长王卫冰,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这里现在没有你的事了,如果你有死者家属的电话号码,请提供一个,我们需要联系她的直系亲属。” 王队长看了看柳非童,口气很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我查一下,你记下来。” 柳非童从口袋里悄悄抽出手机,站了起来。他快速翻阅电话号码簿,接着,报出了一串号码。
“谢谢你!这样吧,你先站出警戒线外,如果有事情,我们会联系你的。” 王卫冰一边记电话号码,一边把柳非童请出了线外。
柳非童退出线外后,逐渐安静下来,他的头脑里一直思考着刘幻琳左手心里的那个星象图。那个图,对他来说太奇怪了,一点也看不明白。星座上有很多这样的星象图,不过,那些图已经司空见惯了,并不神秘,在很多时候,也就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已,是星象学家用来忽悠人的。
半个小时后,刘幻琳的尸体被两个警察抬了出去,人群一阵骚动,主动让出一个通道。柳非童看着刘幻琳远去的尸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现场很快解禁了,403室的女生们,全部被警察带进了南中区公安局进行笔录。南中区公安局是南京的一个市区,离南京医药大学只有两公里的路程。
十分钟后,警车载着五个女生,到了南中区公安局,陈晓芸最先下了车,黄欣茹、张曼丽、杨水仙、韩学亦四个人也先后下了车。五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部站在派出所门口,一个也没有动。
五个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平时,她们从来没有和派出所打过交道,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紧张。尤其是陈晓芸,天生的胆小鬼,心脏一直“砰砰”乱跳。
走进派出所,五个人很快被分开了,她们分别被安排在五个不同的问讯室里。每个问讯室都不大,只有十个平方米左右的面积,每个问讯室的摆设都是一样的,在进门的地方,一台电脑开着显示屏,画面定格。两张朱红色的办公桌,面对面挨在一起,办公桌很干净,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一张告示压在玻璃台板下面。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提示问讯人如何接受问讯,问讯完成后,如何签字留名。陈晓芸进了第一个问讯室,一个年轻的男警察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本记事簿。
“请坐!”男警察看见陈晓芸,示意她坐下。
“谢谢!”陈晓芸一边应声,一边坐在男警察的面前。
“我问你几个问题,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的就不回答,清楚了吗?” 男警察打开记事簿,准备记录。
“明白。”陈晓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盖。
“刘幻琳是什么时候离开宿舍的?” 男警察边记录边问。
“大概是今天上午七点半以后,七点二十分,我们全部在大食堂吃早饭,只有刘幻琳一个人还在宿舍里睡觉,我们没有惊醒她。” 陈晓芸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了。
“吃完早饭回来后,是几点钟?” 男警察继续问。
“大概也就八点钟左右。” 陈晓芸心里像有个小锣鼓,咚咚地敲着。
“当时,刘幻琳还在宿舍睡觉吗?” 男警察抬起头,看着陈晓芸。
“不在,床铺是空的。” 陈晓芸紧张得牙齿咯咯作响。
“哦,是这样?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刘幻琳在厕所吊死的?” 男警察接着问,手里的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笔迹苍劲而有力。
“也就八点钟那一会儿吧。” 陈晓芸不想回忆,这样的回忆太恐怖了,也太折磨人了。
“刘幻琳平时为人怎样?” 男警察话锋一转,移到刘幻琳的身上。
“还好吧,似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宿舍里她最小,大家都喜欢她,也让着她,她也很自觉,对人非常和气。”陈晓芸感觉脸越来越热,两个人的气氛太尴尬了,她希望问讯快点结束。
男警察若有所思,玩弄着手里的签字笔。他在思索,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窗外。窗外是一棵枝叶茂盛的石榴树,正当火红的花期,石榴花鲜艳欲滴,散发着生命的光焰色彩,像一团团燃烧的火。
“那么,我再问你,出事前,刘幻琳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现象?” 男警察停止思考,将目光从石榴花上收回,看着陈晓芸。
“这、就是那个……” 陈晓芸给问得心里直发毛。
“那个什么?”男警察的语气咄咄逼人。
“这个……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一个图,谁也没有看见,不算数的。”陈晓芸欲言又止,差点吐出“星象图”三个字来。
“什么这个、那个的?不要紧张,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怕。” 男警察停止记录,疑惑地看着陈晓芸,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的已经向你交代了。” 陈晓芸忐忑不安,她不想把自己卷进刘幻琳的案子里去。
“那好吧,如果你回去想起什么的话,可以立即联系我们,这是派出所的电话号码,你拿着。今天就到这里,你看下刚才的谈话记录,请在上面签写你的姓名。” 男警察记录完最后一个字,把记事簿递给陈晓芸。
陈晓芸一个字也没有看,签上姓名后,从男警察手里接过派出所的电话号码,走出了问讯室。与此同时,其他四个人也走出了问讯室。五个人走出派出所后,表情都有点不自然,显然都被吓坏了。
街上人来车往,世界还是那么喧嚣翻腾。太阳正好,并没有因为刘幻琳的死亡而黯淡,依然光彩照人。
“哎,你们刚才都说了什么?”黄欣茹打破沉默,第一个说话。
“我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啊?警察就问了我几句,便让我出来了。” 韩学亦嘴快,第一个回答。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一会儿也把我放了。” 张曼丽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她的重心一直在学习上,其他事情很少过问。
“警察倒是问了我很多,我全部说了。” 杨水仙有点得意。
“杨水仙,警察问你什么了?你都回答什么了?” 黄欣茹本性好奇,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冲动。
“警察问我,刘幻琳死前几天有什么反常现象,有没有仇人,有几个男朋友,平时性格怎样?还有,她昨天夜里在不在宿舍睡觉?今天上午几点钟有人发现刘幻琳尸体的。反正,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清楚了。” 杨水仙像个胜利者,洋洋得意地说着。
“厕所里的星象图你也说了?” 黄欣茹表情惊诧不已。
“说了,怎么了?反正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们当时在厕所里,谁也没有看见什么图不图的,光听刘幻琳嘴上说说而已,那是查无凭据的东西,给他们查去。如果警察追究起来的话,我也不怕,直接让他们扒女生厕所的门头查去。” 杨水仙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陈晓芸,你说了吗?” 黄欣茹转脸问陈晓芸。
“打死我也不说!” 陈晓芸突然冒出来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刚才当着警察的面,也没有说什么。厕所里的星象图是否存在,真的说不清楚。因为,昨天晚上大家谁也没有看见它。眼不见,不足以为实,只有傻子才会说出来。” 黄欣茹苦笑了一下。
此刻,五个人都没有心情,杨水仙再也不提去中山陵玩的事情了。她们一边走,一边开始沉默。她们的身后,是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在闹市区里完全消失。
那双眼睛是王卫冰的,明亮而深邃。他站在办公室里,透过窗户,一直盯着那几个女生,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从现场推断,刘幻琳是自杀身亡,颈部留有勒痕。这样的死亡本身就带着一种对生命的不严肃性,给群体中的其他人,自然带来精神上的负面影响,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王卫冰今年三十八岁,是地道的南京人,一口乡音。他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很多时候说的都是南京话。二十一岁那年,王卫冰大学没毕业就去参了军。因为表现积极,在部队入了党,正准备提干的时候,父亲突然重病不起,王卫冰打了复员报告,接着回到南京。
回南京后不久,父亲去世。王卫冰被安排在南京南中区公安局,从基层做起。后来,被调入刑事侦查科,从事刑事侦查工作,参与刑事案件的侦破,两年后,被提升为刑事侦查大队长,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多年。
“王队,刘幻琳自杀案的问讯结果出来了,请你过目一下。”一个年轻的警察手里拿着问讯本,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好,拿过来。” 王卫冰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接过问讯本。
“王队,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先下去了,一会儿尸检报告就要出来了,我去看看。” 戴俊成说完,准备离开办公室。
“行,有新情况立即告诉我。” 王卫冰打开问讯本,回了一声。
问讯本一共有五份,全部是原件,就是刚才五个女生的问讯经过。王卫冰坐了下来,一份份地翻开,一句句地看着,最后,说了三个字:星象图,便一把合上了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