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草的人品有待商榷,运气倒是好得一塌糊涂。吴秀秀定下客房,刚好排在六十八号。她拎了自己的号牌,不急着进房休息,而是先到外面给铜钱草报信。
铜钱草一听这个号数,立刻来了精神,他让雷定山先进去订房,占上六十九的位置。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了正发髻,摇着折扇,迈着方步,踱进客栈。
亲见雷定山拿下号牌后,铜钱草走到柜台前,取出银票拍在掌柜面前,朗声说道,“打尖。”
掌柜看了看银票,捧起一脸笑,对铜钱草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本店是小本买卖。公子要想住店,不必使出这么大的牌面,随便给些散碎银子即可。”
“掌柜此言差矣,我铜钱草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信义二字。这银票便是我的信义,我此刻身上没有碎银子,所以只能以这银票做抵,还请掌柜宽恕则个。”铜钱草义正言辞得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虽以苦衷示人,却也堂堂正正,不假虚词。
掌柜一听“铜钱草”三个字,眼神立刻变得熠熠生光,“原来是铜先生大驾光临,失敬失敬。铜先生来的也是巧啊,我家老板设了花红,逢整十数入住的客人可得白银十两,铜先生恰是入住小店的第七十位客人,您说,您与小店是不是有天作之缘啊。”
吴秀秀站在楼梯上,看着掌柜对铜钱草大献殷勤,不由得对这“天作之缘”四字嗤之以鼻,再看雷定山一副羡慕的神情专注地望着铜钱草,她又生出了几分“王八看上绿豆亦是天作之缘”的感慨。
“掌柜真是客气了。铜某竟能得此奇缘,实在是天意眷顾。铜某愧不敢当啊。”铜钱草抱拳推辞道。
吴秀秀心想,你的天意驾着马车走远了,你若想追,说一声就好。看着铜钱草还在和掌柜推来让去的说花红的事,吴秀秀觉得累眼睛,她决定回房,等自己的雇主演够了高风亮节,再去说签订契约的事。吴秀秀本想招呼雷定山一声,让他也回房去休息,可是想到她们三人是分别入住的,想来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夜暮时分,吴秀秀想到该吃晚饭了,就去了客栈大堂。坐在角落里,吴秀秀向跑堂的伙计打听,铜钱草铜先生住在哪间房。
小伙计露出了然的一笑,似乎是向他打听过这个消息的客人有很多似的,“铜先生是我家老板的贵宾,当然是住在上东院咯。这位女侠,是要去拜访铜先生嘛?今天晚上就不要去了,铜先生被我家老板请去喝花酒了,要想见他,明日起早吧!”
吴秀秀无语,这位雇主未免太大胆了,明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还跟和人一起去青楼那么鱼龙混杂的地方,“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喝花酒了吗?”
小伙计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要去青楼找人的女侠,这得是有多着急,才会如此地急不可耐呀。“女侠,您要是不介意,小的可以帮您跑一趟,您要给铜先生传话吗?”
吴秀秀浅笑摇头,“不必了,给我上两道小菜,一个馒头。栽来一壶茶。”
“得嘞。”小伙计一甩抹布,为吴秀秀擦了擦干净光亮的桌面,转身去了厨房传菜。
“吴女侠,你知道铜大哥去哪儿了吗?”雷定山揉着眼睛走到吴秀秀的桌边坐下,他刚睡醒,想要找铜钱草吃晚饭,可是到铜钱草房外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便只能先到大厅来了。
“不知道。”吴秀秀看雷定山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暗自摇头,这位一看就是没有一点儿江湖经验,恐怕被铜钱草卖了都不会知道。
“先吃饭吧,一会儿带你去找他。”吴秀秀招呼伙计拿两副碗筷,又添了两个馒头。
吃过饭,吴秀秀让雷定山在客栈外等她,她回房间换了一身黑色衣裙。见吴秀秀这副打扮,雷定山有些费解,“吴女侠,这是何意?”
“别再叫女侠了,我长你几岁。叫我秀秀姐,或者秀姐,都可以。”吴秀秀向长街两边看了看,只见人影幢幢,还是很热闹。
“……秀秀姐,你为什么换上夜行衣啊?”雷定山虽觉不妥,可是身为江湖儿女,不应拘于小节,便依吴秀秀所说,换了称呼。
“带你去找铜钱草。”吴秀秀觉得,没拿到银子总是心中不安,若是铜钱草此时出了纰漏,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喜乐镇上有三家青楼,分布在距离忘忧客栈一里路的三个方向上,开在西边的一家叫往生缘,名字起的虽晦气,里面的姑娘却是最有姿色最有才气最有味道的,与之一夜春宵便如死里逃生过一次,令人回味无穷;开在东南边的一家叫旺喜楼,因为名号吉利,所以谈生意的商人最喜欢光顾,这里的姑娘脾气最温顺,如水一般的轻柔缱绻令人贪眷,可是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所以总是让人在求之不得中垂涎欲滴;开在东北边的一家叫枉余生,这家青楼的价格最便宜,几钱银子便可以找一位姑娘过夜,就算想要砸银子包下一位姑娘,有几十辆银子就够了,所以这里的生意最好,几乎夜夜都会挂出“客满”的灯笼。
雷定山听完吴秀秀的介绍,大为讶异,他想不通,一位女侠,为何会对喜乐镇上的青楼如此熟悉。望着吴秀秀肃然疾行的背影,雷定山按下了心中的疑问,未敢发问。
吴秀秀带雷定山来到了旺喜楼附近,她拉着雷定山走到一个墙角,安排道,“咱们俩分头找,找到后别惊动他,先回这里集合。”
雷定山点头,表示明白了,抬脚就往旺喜楼走去。走了两步没见吴秀秀跟上来,他回头看向墙角,却发现空无一人。雷定山又是一惊,吴秀秀是怎么离开的,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雷定山惊出一身冷汗,他敲敲脑袋,打起精神,走进了旺喜楼。
第一次涉足烟花之地,雷定山有些紧张,门口的伙计毕恭毕敬地将他引进去,交给了一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小丫鬟甜甜地一笑,引着雷定山进到一间香气扑鼻的客室中,她请雷定山坐下,然后为雷定山倒了一碗茶,轻声细语地询问雷定山要见哪位姑娘。
“我,我不认识什么姑娘,我是来找人的。”雷定山觉得很尴尬,这小丫鬟一点儿都不知道避忌,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活泼的笑意。
“原来公子是要找熟客。敢问公子,要找哪一位商号的老板?殷儿可以代劳吗?”小丫鬟眨眨眼,娇俏的脸庞像花儿一样明明媚,看得雷定山脸红如霞。
“我,我要找铜钱草,铜先生……”雷定山实在受不了殷儿的注视,一说完话就连忙转头去看墙上的字画。
殷儿笑着告退,掩门而去。雷定山松了口气,才宁下神来打量这间客室,尺寸见方的房间里,挂了仿古字画、焚了甜腻香薰、铺了花纹地毯、点了瓷盏红烛,若是不知道这房间在青楼之中,雷定山会以为这是某位富家小姐的闺房。
枯坐了一会儿,雷定山端起茶,想解解渴。突然,他的手腕一疼,差点儿将茶杯摔在地上。他定睛一看,发现腿上落了一粒花生。他捡起花生,四下去看,发现窗口上有个黑色的小洞。
雷定山放下茶杯,走去窗边,将窗子推开,就看到了树从里站着的吴秀秀。“秀秀姐,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吧,我找到铜钱草了。”吴秀秀招呼道。
“哦。”雷定山转身就走。
“去哪儿啊?”吴秀秀一愣。
雷定山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吴秀秀,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雷定山才恍然大雾般从窗户跳了出来。
吴秀秀暗自摇头,在前面带路,两个人跃上房檐,又跳下长廊,来到一扇窗外。吴秀秀给了雷定山一个眼神,两个人贴在窗户两边站好。
雷定山在窗上捅了一个小洞,从小洞看进去,就看到铜钱草正和两个男人推杯换盏,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坐了一个清新秀丽的少女,正言笑晏晏地为他们添酒加菜。
“陈兄,刘兄,铜某先干为敬,感谢二位的盛情款待。此来喜乐镇,铜某能结识两位大哥,实在是三生有幸啊。”铜钱草双手举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神态清扬,意气风发。雷定山将这情景看在眼中,一股敬佩向往之意油然而生。
吴秀秀轻扯雷定山,示意他离开窗口,两人一起退到了墙边的黑暗角落里。吴秀秀在雷定山的背上写下一个“等”字,雷定山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要等什么,还是乖乖地坐在了墙角。
夜风越来越凉,月光越来越亮,雷定山听着房间里觥筹交错的热语欢声,渐渐生出了困意。迷迷糊糊中,就听吴秀秀说了一句“来了”。
雷定山还在想什么来了,就被震耳的砖瓦碎裂声吓得恢复了清明神智。一道熟悉的喝骂声传来,“铜钱草!夏庄主等你试刀呢!快跟我走吧!”